☆、後來的很多年裡,這場大地震改變着許許多多人的一生,救援與災後重建中湧現出不計其數的感人事迹,彰顯了這個古老民族的可貴秉性。而當是時,整個武揚縣是一個人間地獄:四處斷壁殘垣,埋着不知多少的鮮活生命,凄厲的慘叫與呼号聲,在無邊無際的廢墟上飄蕩,廢墟上到處是灰頭土臉的人,穿着破爛衣衫,或瘋了似地挖掘被掩埋親人,或茫然立在街頭不知去往何處。昨天傍晚太陽落下時武揚縣還是富饒安泰的安甯之地,眼下清晨朝陽未起,安甯已成煉獄。辛辰坐在一塊搭起的闆上,裹着被子瑟瑟抖的厲害。地震的時候她睡的正香,迷迷糊糊從床上滾下來,她的第一反應是往門外跑,但是那時門框變形、門已經打不開,她迅速跑回來,在牆角抱着頭蹲了下來。第一波地動剛過去,房門被強行砸開,陸伯堯派來保護她的十個人分成兩隊,有條不紊的将她護送着,在餘震到來之前三分鐘的寶貴空隙裡,護着她和她的同事們從酒店跑了出去。沒過多久他們身後的酒店就倒塌了,騰起的煙塵遮天蔽日。辛辰在淩晨的風裡望着剛才安睡的地方成了廢墟,心裡後怕極了,如果剛才沒有跑出來,她再也見不到媽媽、陸伯堯、舜舜……如果沒有跑出來,這會兒會不會已經在爸爸的身邊?她擡頭努力分辨黑漆漆的夜空中是否有星,她非常想念爸爸,她的爸爸無所不能,若他在她一定不會這樣無助又茫然。“二小姐,電話通了!”這時一個人跑過來,氣喘籲籲的對辛辰說。辛辰伸出手接過手機,将它貼到耳邊那一刻,眼淚流了下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嘶啞的厲害:“陸伯堯。”陸伯堯也沒好到哪裡去,嗓子裡含着一大口沙一樣。“辰辰,不要怕,我不會讓你有事。”他低聲卻說得堅定,“跟着你來的都是我信得過的,他們會拿命護着你,你一定能平平安安回來,不要害怕。”“我不怕。”辛辰越發哽咽的厲害:“……家裡怎麼樣了?”“這裡震級并不大,沒有人受傷。舜舜很聽話,剛剛睡着了;我爸已經在德國回來的飛機上;甯姨……她今早聽到消息後太擔心,人有些不舒服,醫生來檢查過,說她懷孕了。”原本想找個合适的機會再讓她知道,但是這種時刻,一個一母同胞的新鮮小生命太能安慰她惶恐不安的心,陸伯堯選擇立即告訴她。“辰辰,我爸一到家,我就來接你。”機身發燙,陸伯堯卻恨不能更握得緊一些,仿佛那樣能離她的聲音更近。一想到她此刻該有多麼無助害怕,他就恨不得不管不顧,丢下一切去找她,68級的地震也不可能阻止他将她擁入懷裡,一生不放。但是這裡還有他們年僅四歲的弟弟、她身懷有孕又大受刺激了的媽媽,陸震遠在國外,餘震不知何時會來,他是這個家的主心骨,他不能走。辛辰說“知道了”,又說:“他們保護得我很好,你不要擔心,家裡走不開你不要來。”陸伯堯很溫柔的答應說好。很多年以後再回想起來,這是他們的心最靠近的時刻了。陸伯堯後來常常獨自默默的想:如果這時他不顧一切去找到她,去将她擁進懷裡、一生不放,後來的事會不會就不一樣?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如果的事。辛辰坐在廢墟之上茫然等日出的時候,沈遠正蹲在偵察機狹窄的機艙裡淚流滿面。省裡第一時間組織了救援應急領導小組,他因為人在g市而被排在了核心之外。言峻那厮一開始拿話勸他說什麼“火線上容易出成績但也容易犯大錯。那幾個哪個不是經過大風浪的,你比來究竟年輕經曆少,眼下的情況時間就是生命,幾千萬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但一轉眼接了個不知道什麼電話,忽然整個人都變了,拎起他一陣風似地刮出去,停下來兩人已經在機場。“這是要去武陽?”“聰明。”“……”沈遠呆了,“剛才好像有個人教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那我再教你一句:‘富貴險中求’。沈遠,現在省裡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了,但武陽一片狼藉連個部級官員都找不到,你去了那裡,所有上面的命令都要從你手裡過,比那幾個遙控指揮的給力一萬倍懂嗎?”沈遠懂,可他甯願開越野車十幾個小時過去,也不願意跳、飛、機啊!太陽升起,天亮了。徐承骁摘下耳麥說視線條件已經可以起飛,然後和言峻兩人一言不發的開始整理。沈遠看着他倆利落的往身上套跳傘裝備,人已經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不敢問候他老子和老子的祖宗,颠三倒四的問候言峻本人。言峻十分淡定的拍拍他,“武陽千萬老百姓正等着沈副省長拯救他們于水火之中,你掙點氣!”沈遠嘴角抽搐。太子爺不對勁,那神情仿佛心内正燒着一把火,又被一向變态強大的自制力克住,隻眼角飛着一抹凜然,閃耀着勢在必得的光芒,沈遠上一回見到他類似這般模樣,是幾年前老首長秘密病倒、政治生涯幾乎最危急的時刻,當時言峻驅使沈家為首的幾個家族、與他不過幾年而已軍中人脈,不僅老首長化險為夷,還徹底的清洗了敵對一派,使得京城太平至今。而這整個過程中,言峻一面未露。所以眼下他這副親身上陣的架勢,令沈遠越發覺得肝顫。徐承骁是行動派,不耐煩多說,直接扭過沈遠狠狠按在機身上,強行給他套好了裝備,然後與言峻一左一右挾着他扔進了機艙。飛機在雲層中穿梭颠簸,徐承骁和言峻動作一緻做準備,沈遠隻覺大限将至,抱着頭哀嚎:“你們不能這樣!老子還沒給老沈家留種!大家生死兄弟一場,你們不能看着我們沈家絕後哇!”“行了别裝慫了,”徐承骁忍不了他這副窩囊樣子:“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是和我一年的老兵。”“老子轉業十年了!”沈遠沖他咆哮,“而且老子是步兵!步兵!”這倆一個是現役特種兵全能兵王,另一個常年給全能兵王們培訓,跳個傘都當跳沙坑玩兒的!沈遠哆哆嗦嗦的檢查自己身上的裝備,流着淚向天發誓:“我要是能活下來、還能不被首長槍斃,一定親手剝了這倆混蛋的皮!”前方已經到了辛辰震前所住酒店位置,言峻比了兩個手勢,徐承骁不再說話,猛的拉開機艙的門,言峻抓過沈遠的肩膀推了下去。萬丈高空,有慘叫聲氣壯山河。高空中三個降落傘先後炸開花,報社同行的攝像師忙将鏡頭對準,他們的機器已經充上了電能夠連線了,這一群都是年輕記者,剛剛已經初步達成共識,不回g市,就地開始報道災情。辛辰也跟着同事們往降落方向去,一旁“陸氏”的人忙阻止她:“分公司的人已經在想辦法送我們走,二小姐還是在這裡等吧。”“多少記者現在正往這邊趕,我人在這裡怎麼反而還要走呢?”辛辰背上一隻單反,“你給我哥哥打個電話,我來和他說。”這幾個都是跟了陸伯堯許多年的,都知道陸伯堯對這個妹妹多麼沒原則,不敢惹她不高興,連忙撥通陸伯堯電話彙報了情況。陸伯堯當然不同意:“更大的餘震随時會來,太危險,你不要任性!”辛辰急了:“可是身處新聞第一線卻要往後撤,不如不幹記者呢!”“你本來就不是。掂掂自己幾斤幾兩重,少不自量力!”陸伯堯也口不擇言起來。事實上辛辰高考之後突逢變故,考上的g大新聞系沒有去,出了國也沒有再繼續念書,不算科班出身。報社能接收她是陸伯堯的暗中安排,自然就不會派她沖鋒陷陣,正經第一線記者她的确不是。通話質量并不好,沙沙沙的聲音裡,陸伯堯聽到她深深淺淺的吸氣呼氣聲,顯然是氣急了,他知道說錯了話,可心裡實在着急生氣,更硬着聲音命令她:“把電話給其他人。”然後叫他們把她強行送回去嗎?辛辰揚手就把電池拔了扔了出去,背着單反頭也不回的追同事去了。欄目組最終沒有去找那幾個傘兵。沿路四處是倒塌的房子建築,被埋在底下的人大多還活着,感受到朝陽的光,能出聲的拼命呼救,不能出聲的也就着手邊的東西敲,凄聲遍野,漸漸隻留下一個報道記者和攝影師,其他人都去幫忙挖掘救人。後來攝影師也看不下去了,放了機器上前去幫忙擡一根橫梁,那下面壓着一個小女孩的雙腿,脫了力的救援隊員被按坐一邊指揮,年輕的都市男女平日裡鮮衣怒馬,汽車代步健身房運動,此時衣衫破爛形容狼狽,漲粗了臉扯着嗓子喊口号一齊發力,鋼筋水泥一寸寸被人力挪動,小女孩的爸爸哭着撲上去把孩子拖出來,辛辰不顧手上鮮血淋漓,回身抄起單反,果斷凝固了這一刻。“辛辰!”遠遠有聲音叫她,辛辰擡頭隻見朝陽耀眼,迎着金色陽光多日未見的人從高處一躍而下,一身迷彩裝備未除,大步流星的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将她結結實實擁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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