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珏被氣笑了,懶道:“那你說說,為什麼喜歡他?就算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你的眼光,”他打量一下禾晏,“也低于常人多矣。”
他這是在罵許之恒還是在罵自己?禾晏心道,素日裡不覺得,小少爺真發起脾氣來,實在難哄的很。為何要問這樣令人尴尬的問題,無異于拿刀将人淩遲。偏偏面前人視線一直凝着她,漂亮的眸子中盡是審視。
禾晏歎了口氣:“我那時候,隻是覺得這個人挺好。”
肖珏笑容譏诮。
“你可記得當時東山狩獵,你偷偷送我兔子那一次?”禾晏問。
“嗯。”
“賢昌館裡的先生為了讓皇上看的高興,學生們比的盡心,立下規矩,倘若沒有獵到獵物,就不能吃飯,餓肚子整整一日。”
禾晏現在想起來,仍覺得義憤填膺,“立這個規矩的人簡直有病。死囚犯都還給吃頓飽飯,不過是沒有獵中獵物,就做出如此慘無人道的懲罰……那日雖然你給了我兔子,可是被我放了,我什麼獵物都沒獵到。”
若是夏日還好,大雪天餓着肚子,滋味實在是難受。狩獵收工時,禾晏望着自己身邊三三兩兩滿載而歸的少年們,心中難受極了。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許之恒的。
彼時許之恒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一身青衣,看起來清俊溫和,禾晏餓着肚子往放包袱的地方走,地面上積雪很深,她從早上去狩獵場,一直到天色将黑才出來,實在是有氣無力,沒提防雪地裡埋了塊石頭,不小心一腳踢了上去,摔了個趔趄,半個身子撲進雪裡,半晌沒爬起來。
正當她在雪裡撲騰的時候,忽然間,聽得前面傳來一個聲音:“你沒事吧?”
禾晏擡起頭來,就看見了一個青衣少年。
這少年看起來臉生,應當不是賢昌館的學生。不過今日上山狩獵,亦有别的學館裡的學生一同參與。估摸着是别的學館裡的學生。
禾晏還在發呆,那少年卻笑了,直接伸手抓住她的手道:“我來幫你。”将她從雪地裡拉起來。
她臉上還戴着面具,面具冰冷,這少年的手卻很溫暖。
“我叫許之恒,兄台可是賢昌館的人?”
禾晏胡亂點了點頭。
“我聽說,賢昌館的規矩很嚴,今日沒有獵到獵物,是要餓肚子的。”許之恒看向她空空如也的雙手,“可惜我沒有去狩獵,否則就能将獵物分你一隻了。”
她在賢昌館裡,也算是孤僻,不曾有什麼朋友。因着她的那塊面具,旁人也覺得她頗不合群,懶得靠近,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熱心腸的人。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你可是要去那邊拿你的包袱?”許之恒問:“我幫你吧?看你都走不動路了。”
禾晏正想說不用,但一擡腳,便覺得腳腕處疼得厲害,看來方才是扭到了。思及此,就對這少年微一點頭,赧然開口:“多謝。”又指了指那隻紅色的包袱,“那個是我的。”
許之恒便轉身去高台上幫禾晏取了包袱,待取回包袱,送到禾晏手中,又扶着她一直到了賢昌館學生們坐的馬車上,才離開。
那時候禾晏望着許之恒的背影,就覺得這少年實在溫暖又體貼。
等回到賢昌館,果真是沒飯吃的一日。禾晏一個人躲在屋裡,給自己倒了點熱茶,越喝越覺得餓得慌,肚子咕噜噜叫個不停。
可又有什麼辦法,賢昌館的規矩是最嚴的。況且她确實什麼都沒獵着,真要去,自己也拉不下那個臉。坐了一會兒,禾晏無奈的歎了口氣,将包袱拿過來,準備将白日裡帶着的紙筆重新放好,甫一打開包袱,從裡面滴溜溜的滾出兩隻黃澄澄的枇杷來。
這個時節,怎麼會有枇杷?
禾晏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将枇杷拿起來,枇杷又大又沉,隐約可以聞見香氣。這包袱一直放在高台上,圍獵的時候,學生們為圖輕便,隻帶箭筒和箭矢的。想來想去,唯一碰過這包袱的,也就隻有那個叫許之恒的青衣少年。
她剝開那隻枇杷,嘗了一小口,果子甜甜的,想起方才那少年的臉和笑容,就覺得今日運氣,其實也不算太差。
又過了幾年,等禾晏從戰場歸來,與禾如非換回身份,當禾大夫人告訴自己,為她定了一門親事,對方的名字正是叫許之恒時,禾晏心中除了錯愕,還有一絲竊喜。禾家的女子婚嫁從來都是為男子鋪路,比起嫁給一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嫁給許之恒,顯然是她所有的選擇裡,最好的那一個。
且不論外頭的人怎麼稱贊許大爺年少有為,在禾晏心中,隻覺得當初十來歲的許之恒都能對萍水相逢的人這般照顧體貼,定然是個好人。那時候,她對于這樁婚姻,其實也是存着諸多期待。縱然後來許之恒偏寵賀宛如,賀宛如從來在她面前耀武揚威,但依着少年時的那兩隻枇杷,禾晏對許之恒,也一直存在着一些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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