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谷川也不去和他争辯,隻滿臉溫暖的笑意。葉海濤看在眼裡,在嬰兒響亮的哭聲之中忽然低下了頭——那暖意太過炙熱,燒得他渾身都痛。葉海濤以往去看了女兒之後,回到公館都是有點失魂落魄的模樣的。古谷川從來不肯他在那幢市區外的洋房過夜,陪陪女兒——就算過了這麼久,古谷川還是留了點心眼。他實在很怕葉海濤在他眼皮底下溜走了,帶着小月兒一起消失無蹤。就算是在夢裡,這樣的想法也足夠讓古谷川從夢中被活活驚醒。故此,不管葉海濤怎麼軟聲細語,甚至是哀求,古谷川絕對是說一不二,絕不讓他在那地方待長久了。此外,除了奶媽之外,那屋子裡的下人總是要不時做一番更換——由此可見,古谷川已然謹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葉海濤今晚回到公館,同樣是因為思念女兒而有些食不知味,覺着眼前一桌的東西實在難以下咽。古谷川對葉海濤過往那皮包骨的模樣感到心有餘悸,這時候便要開口道:“要是你每次一看完女兒回來都不吃東西,那以後還是少看的好。”葉海濤聞言登時睜圓了眼,說:“……是你不讓我自己照顧小月兒,是你的錯。”葉海濤說罷,就負氣一樣地拿着拄杖,要走到樓上去。古谷川也不去攔他,淺笑着盯着葉海濤上樓的背影,覺着此刻的葉海濤帶點青年人的稚氣——而他也覺得,葉海濤本該就是這樣的性子。先前的葉海濤像個會說話活動的人偶,也隻有在見了小月兒之後,才能有點人氣——盡管是個火藥桶,神經質地興奮、微笑、發怒……這一切的根源皆是來自葉海濤内心的動搖,而葉海濤本人必然有了這樣的認知,因為拒絕接受而使脾氣愈發古怪起來。古谷川吃飽喝足了,認為自己有力氣去好好安撫葉海濤之後,才擦了擦嘴,慢悠悠地站了起來,健步如飛地上樓去。◎◎◎葉海濤如今是有工作在身的,不過隻是名義上的問題,實際上他的職務僅僅是看看文件,處理點小事物。他上班的地方,就在芽籠碼頭的一個軍政府經營的船塢辦事處,職位頗高,就算是日本文員瞧見了,也得叫他一聲經理。葉海濤的工作性質很雜,說是管理碼頭的事務,不過重要的事情是輪不到他來插手的。故此,他的生活十分地閑散,不過卻不自由。這日過了中午,葉海濤在辦事處裡來回一瘸一拐地踱步——他因為無事可做,又頻繁地想起長牙了的女兒,故此顯得有些焦躁。亨利從外面一走進,葉海濤便轉頭向他招了招,有些魂不守舍地說:“亨利……你過來。”和葉海濤比起來,小啞巴亨利反倒是行動自如許多——他聰明伶俐,又吃過旁人吃不得的苦頭,這段時間吸收了許多學問,現下跟着葉海濤做事,漸漸有點成才的意思。不過,他看似并沒有和幾個日本長官有什麼深交,一門心思就賴到了葉海濤身上,盼望着當他一輩子的小跟班。而他走外頭走進,見葉海濤一臉心煩,又聽葉海濤叫他過去,就丢了那穩重的模樣兒,像個要糖的孩子快步走到葉海濤面前站定。葉海濤看了看亨利——這名字是他取的,因為這小洋人跟他說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小啞巴打小成了俘虜,吃了大苦頭,苟且喘息地活到遇見了葉海濤,才勉強正經地活成了一個人。葉海濤對亨利的感情也是很複雜的,他時常暗暗感歎對方是個苦孩子,但是更多時候,他會對着亨利的臉蛋發呆。“文件都整理好了?”葉海濤看着他問了一聲,亨利重重點了點頭。葉海濤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去拍了拍他的肩頭。不知是不是天氣太熱,亨利臉上紅撲撲的,額上流着薄汗。葉海濤盯着他的臉良久,接着便從褲兜裡拿出手帕,去給他擦了擦汗。亨利原本還抿着嘴假意躲了躲,之後倒是大大方方地受了。葉海濤覺着這樣的動作有些熟悉,而他并沒有去細想,不過那種物是人非的感覺,足以讓葉海濤更加郁悶,心情敗壞。故此,他喟然歎道:“亨利,你載我去外頭轉轉。”亨利是理解葉海濤的性子的。葉海濤一看過女兒,隔天就會有些多愁善感,不過這可比小月兒剛出生那時候好太多了——那時候的葉海濤每天像個瘋子,就這樣抽風了一個月,結果将軍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硬是把葉海濤給診治過來了。除了每次去看小月兒之後脾氣會怪了點,過兩天就能回歸正常,這并不是大病。亨利急忙把鑰匙掏了出來,并沖着葉海濤燦爛地一笑——盡管葉海濤是沒注意他的。亨利并不在意。從這點來看,他的性子和将軍也是有點相像之處的,不管葉海濤變成什麼模樣,他一點也不嫌棄。雖然亨利學會駕車,平素也能帶葉海濤在四處轉轉,然而,他們的行蹤都是要上報的——這當然是瞞着葉海濤的。亨利能帶葉海濤逛的地方并不多,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在維多利亞街道那裡轉一轉。剛好,葉海濤也喜歡到那地方逛一逛,因為那裡本地人多,是錫克警備隊管的地方,日本兵比較少。葉海濤拐着拄杖從車上下來,亨利就伴着他一步一步慢慢挪動。葉海濤每次到這地方都要緩下腳步來,在不起眼地地方慢慢走動,渾濁的眼珠子四處張望着。這一處算是本地街市還談得上熱鬧的地方,葉海濤瞅着前方人多,有一輛大卡車,還有日本鬼子吆喝的聲音。好像是在派米,卻又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葉海濤在大太陽下眯眼去看着前頭,往前挪了幾步,一個不留神,就和一群耍鬧的孩子撞上了。“哎喲!”葉海濤畢竟是個成人,就算是個跛子,也嚴實地把人家孩子給撞倒了。那幾個玩鬧的孩子頓然打住,葉海濤也晃了晃身子,在亨利的及時攙扶下免去了栽倒的命運。而他回神低頭去看,那地上的孩子皺着臉被旁邊的朋友扶了起來,用黑乎乎的手背去擦臉。葉海濤躬着腰來回看着他們,隻覺得這幾個孩子瘦骨嶙峋,伶仃可憐——他也是個做父親的人,并且是個萬分愛女的父親,便伸手來要去摸一摸那孩子的頭。不想,那幾個孩子蓦然大叫一聲,仿佛是見鬼一樣地拔腿向前跑。葉海濤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向前挪了幾步。而那幾個孩子在不遠處突然停下來,也許是覺着葉海濤旁邊隻帶着一個人,便壯了膽子從地上抓了小石頭,就往這裡扔了過來。這石子扔的毫無準頭,不過他幾個孩子卻聲音洪亮、高低不均地唱起歌來:“賤骨頭、狗漢奸,抽一抽、打一打,叫你阿敢做漢奸!”葉海濤聽到這曲子,臉上的血色都褪去了,整個人都顫了起來。亨利氣得張圓了眼睛,顧不得去扶住葉海濤,盛氣淩人地要上前逮人。那幾個孩子是野慣了的,見情勢不對,就拔腿分散跑到了胡同裡去。而其餘的人仿佛都沒瞧見一樣,隻害怕殃及池魚地快步走開。亨利氣急敗壞地要拉住人,好問出那些大言不慚的小孩的下落。然而,葉海濤卻猛地用拄杖敲了地面,吼了一聲“亨利”,也不等他回過頭來,便扭過頭去氣喘籲籲地要離開。亨利被那一聲怒吼吓了一跳,也顧不得要教訓人,急忙從後頭跟了上去,在拉住葉海濤的手的時候,卻被反手甩了一個耳光。葉海濤紅着眼眶,也不與他說話,徑自走到車前打開車門坐了進去。亨利先是愣在當初,一直到葉海濤重重地把車門給關上了,才大難臨頭一樣地快步跑向前,慌亂地打開了後車門,亂七八糟地也跟着鑽了進去。葉海濤就坐在裡邊,屈着腰,将頭抵在拄杖上,整個人還在發顫。亨利緊張兮兮地看着他,見葉海濤一句話也不說,心裡就犯悚。而他等了一陣子,也不知自己是哪裡錯了,隻好糊裡糊塗地伸手去纏住葉海濤的手臂。葉海濤有些冷靜下來了,側了側臉去看了亨利,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打你麼?”亨利不假思索地點頭,垂下眼——盡管他是不明白的。葉海濤以為他是在反省了,心中一軟,拍着他的手,緩緩說:“亨利,我想把你教育成一個厚道寬容的人,而不是助纣為虐……意思就是——”葉海濤看了看對方湛藍的眸子,忽然搖了搖頭,又開口點頭說:“那些孩子說的對,說的一點也不錯。”他默默捏緊了拳頭,仿佛痛心疾首地喃道:“我就是一個漢奸。他們說的太對了、太正确了。”亨利這一天一直都在戰戰兢兢。因為先前糊裡糊塗就讓葉海濤打了一個巴掌,而之後葉海濤又表現的有點要發瘋的前兆,這不得不讓亨利加倍小心,打一回屋子就時時刻刻地跟緊了葉海濤。不過,葉海濤除了在車裡喃喃自語,唠唠叨叨地自語自語一番之外,回到屋子之後,卻又表現得正常無異——督促自己的功課,揉一揉黃毛的腦袋,然後下樓乖乖吃飯,也不提說要看女兒了。亨利擔心了一個下午,一直到過了晚飯,葉海濤徑自上樓之後,他才總算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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