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誠望見他微紅未消的眼角、精神不足的模樣,頓時就有些禁不住發散聯想,一時惱了,轉頭跟衆人道:“都退下。”
他拽着鄭玉衡到庭中無人處,兩人立在還沒消融的殘雪邊。
小皇帝把他扯過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松手就劈頭蓋臉地罵:“你知不知道自己伺候的是誰?怎麼着也得顧忌着太後的身體吧?你知道她白天有多繁忙,人人要是都像你似的清閑,把心思往這事兒上使力,這日子也過不下去了!”
鄭玉衡:“……”什麼事兒?
陛下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恍然大悟。
孟誠簡直恨鐵不成鋼:“朕都退讓到這個地步了,留你的命是為了母後開心,你别得寸進尺,欺負朕的一片孝心!”
鄭玉衡輕咳了一聲,表面上一派純良地道:“君臣有别,臣怎麼會欺負陛下呢?”
“你别太過分!”孟誠惡狠狠地道,“等朕收拾完國事,就給母後找個溫順聽話的,把你這個混賬給換掉。”
鄭玉衡想到戶部那些賬本,心道這國事陛下恐怕是收拾不完了。至于“溫順聽話”,全天下沒有人比他更溫順、更聽話。
他拉住孟誠,真心解釋道:“陛下誤會了,臣并沒耽誤娘娘修養身體。”
孟誠以己度人,覺得要是他有天天陪王姐姐做夜間活動的工夫,起碼半宿都得鬧得她睡不着覺,兩人年紀相仿,孟誠才不信鄭玉衡有多好的自制力,這人肉眼可見地被母後寵得沒邊兒了。
小皇帝甩開他的手:“騙子。”
說完就走了。
鄭玉衡也沒好上去辯解,隻是歎了口氣,心裡琢磨着:
“這是不是真跟這對孟家父子有點兒犯沖啊,不就是喜歡明德帝的結發妻子、孟誠的親生母親、大殷的太後嗎?哪有這麼招人恨……”
看起來,小鄭太醫對自己的“可恨”程度,還沒有正确的認知呢。
……
惠甯二年十月下旬,耿哲領兵回朝。
他隻領了一千兵前去保護魏缺魏侍郎,雖然到晚了一步,但好在魏侍郎并沒有出什麼大事,雖然至今卧床休息,起碼性命無憂。
而早在耿哲回朝的前幾日,魏叔滿的妻子張氏就誕下了一個男孩兒,是魏家這一代的長房長孫,母子平安,消息傳過去時,魏缺就是在床上都激動得傷口差點裂開,險些樂極生悲。
耿哲回朝後,有皇太後為靠山,自然是有功無過,隻填補了一道章程,就将先斬後奏的事情輕輕揭過,隻是惹得禦史台長官衛澤方大為不滿。
他雖然不滿,但礙于董靈鹫威勢、諸臣勸阻,所以最後也隻得放棄了。隻得看着耿将軍再受封賞、加官進爵,受封泰甯侯。
至于這大肆封賞的用意……朝中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這是在為商議開春出兵的戰事做前奏,給朝中的文武百官都施加了一層無形的壓力。
二十五日,朔風盛,小雪。
董靈鹫的書案前擺放着花瓶,瓶中又換了新摘的紅梅,朵朵鮮妍動人。
她正修改小皇帝批複過的折子,瑞雪挽袖侍墨,将一方徽墨在硯台中磨開,殿内寂靜無聲時,先前宣靖雲拎回來的鹦鹉立在爐子邊的木架上,忽然朝着外面扭過頭學舌道:“喲,宣大人來啦,宣大人來啦!”
“哎呀。”宣靖雲被吓了一跳,差點撞在鹦鹉架子上,他一邊指着鹦鹉,一邊側身走過來,“這是誰教它的?慈甯宮的女官大人們脾氣都不得了,總拿奴婢一個人取笑,殿裡這麼多‘大人’,奴婢怎麼能稱‘大人’呢?”
瑞雪掩唇暗笑,連董靈鹫也微微揚唇,停了下筆。
宣靖雲上前來,先是跪地行禮,然後起身靠近,側首低語道:“娘娘實在英明,您怎麼就知道商恺拿着陛下的名義,在京郊一帶收田斂财呢?奴婢回去一打聽,沒人知道是誰的田,當地的佃農隻知道是宮裡貴人的田地,書院那頭更不知曉,可後省的賬目一查,宮裡的銀子一對,喲,那可真是‘老祖宗’的産業呀。奴婢從這邊往回查,終于揪着個尾巴。”
商恺是皇帝身邊的掌印太監,在名義上是整個後省宦官之首,新入宮的閹童、宮女,尊敬起來,都叫他一聲‘老祖宗’。
“他是哪門子祖宗。”董靈鹫支着額頭。
“奴婢口誤了,該打。”宣靖雲輕輕抽了自己一下。
但董靈鹫也知道,這哪裡是口誤,這不就是替商恺惹自己呢麼?不過她知道宣靖雲是故意的,宣靖雲也知道自己瞞不過太後的法眼,兩方彼此如明鏡似的,也就沒什麼好警示的。
董靈鹫眯着眼看了看他,道:“這可不是哀家英明,這是昨夜戶部有個官員,指着賬目上的空缺,非得讓哀家看,說這份多添的燈油錢肯定是有人以宮中的名義昧下了。哀家本來嫌煩,可他眼睛熬了好幾天,紅着怪可憐的。就替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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