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檀木椅子上的水夫人看到我微微一怔,不等她發話,我先摘下面紗,無辜地向她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莫名其妙地就被拉來了。”夫人身邊的丫鬟已經在訓斥中年仆婦:“趙媽媽,怎麼搞的,小姐也能認錯。咱家小姐是誰都能胡亂頂替的嗎?”言辭間仿佛我被誤認是辱沒了她家小姐。我在心底兀自冷笑,什麼東西,一條狗而已,還自鳴得意。“怎麼會弄錯呢?跟夫人長的這麼像,簡直是活脫脫夫人年輕時的模樣……”那個被喚作趙媽媽的中年仆婦一臉不置信的模樣,猶自喃喃自語。蒙她的言語所賜,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唰地落到了我臉上,夫人的相貌她們爛熟于心,而且因為身份地位懸殊,不能直直地盯着死瞅;對我就不必有這些顧忌了,目光如此集中,簡直要在我的臉上畫坐标圖,衡量每一點的差距。“我看一點也不像,她哪能跟夫人比。”先前開口的青衣丫頭挑剔地上下打量,眼子透着一股鄙夷。受不了,為什麼永遠都有這種人,老幹些損人不利己的蠢事,好象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智商很低一樣。我涼涼地白了她一眼,“我可不敢高攀自取其辱。既然知道弄錯了,就别再浪費我的時間。”我心裡頭惦記着沒看完的《春秋》,跟左丘明神交遠勝于站在一大堆女人中間被她們評頭論足。“我倒覺着挺像。”一直饒有趣味地看着我的水夫人突然淡淡地開口了,“難怪趙媽媽會認錯。”主母發話了,衆人自是紛紛附和,沒決的像的人也把我倆硬往孿生姊妹裡靠了。可憐青衣丫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燥的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馬屁不是那麼好拍的,搞不好就回拍到馬腿上,撂自己一蹶子。“我可不覺得像。”起碼年齡就擺在那兒,誰都不會覺着自己看起來老相是一種光榮。“那是因為我老了。”夫人不以為忤地搖搖頭,微笑,“連性子都有幾分相似。你是哪家的閨女,年前回來時倒沒見着。”沒等我應答,外間跑進一人報告說是族長來了。一幹子人該回避的回避,該就位的就位,倒沒顧上我。我趁亂準備溜之大吉,不想迎頭就跟族長老爺爺打了個照面。“先生也來了,也好,你也是個識文斷字的書香子弟,剛好可以跟夫人多聊聊。”族長輩分極高,按輩分算,水夫人得叫他一聲“七叔公”。因而水夫人必恭必敬地按規矩向他行了個大禮。兩人寒暄片刻,話題就轉到了我身上。有丫鬟給我遞了張凳子坐在他們下首,族長和夫人都可以算得上是我的長輩,倒也不算怠慢我我靜靜地坐在堂屋的下首聽着他們的寒暄與交談,族長不時發出爽朗喜悅的大笑,映襯着水夫人溫和的笑臉,屋裡的氛圍舒适而溫馨;窗子半開,從竹片和綿紙的間隙中溜進的陽光溫暖地籠罩着我的周身;春光明媚睡覺天,我不禁微微阖上了眼睑。“娘,我回來了。”清脆嬌婉的少女的聲音,黃莺出谷是個很爛俗的詞,不過用在這兒卻是相稱。半眯的眼睛瞥見了個湖綠色的身影踏進門來,帶着股春風的香氣,豆蔻年華的少女,容貌清甜秀美,笑容明亮:素淨着一張臉,雙頰因為走的有些急了而微微泛紅,淺淺的梨渦裡盛載的全是青春的活力,澄澈的剪水瞳熠熠生輝,仿佛天際最亮的星星,紅酥手裡拈着朵淡紫色的丁香,俏生生地立在那裡,人比花嬌。若無料錯,她就是正版的水家大小姐——水柔清,人如其名,清水般嬌妍美麗的容顔。難怪那個丫鬟會覺得我被錯認是對她家小姐的辱沒,我不禁苦笑,同樣是女人,這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少女衣觖生風,如小鳥一般撲向水夫人,在族長跟前煞住了步子,拍手歎道:“太叔公竟是在這裡,我上您老家可撲了個空。”語畢,盈盈行了個大禮,族長連忙笑着喚她快快起身,她應諾着倚到水夫人身旁。清亮的目光撞上我,訝然轉瞬即逝,她友好地朝我微笑,略略低下了頭,我也連忙回複了個禮貌的笑容。水夫人口上嗔怒:“野到哪去了,面紗也脫了,七叔公,我教女無方,叫您老見笑了。”眼裡卻是滿滿的笑意,哪有責備的意思。族長也是呵呵的笑,贊水大小姐好性情,大大方方有氣度;水柔清沒有故作謙虛地矯柔作态,淺淺一笑,接受了誇獎。我也輕輕地笑了,如此利落倒不象我印象中古代名門閨秀素有的樣子。水夫人含笑:“小女拙劣失禮,司姑娘見笑了。”我忙道:“哪裡哪裡,如果水小姐這般‘娴靜時似姣花照水,行動處如弱柳扶風’的大家閨秀也叫‘拙劣’的話,我這種鄉野鄙民也無顔出門了。”堂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水夫人道:“真真個七竅玲珑心的好孩子,出口就是錦繡文章。”“慚愧慚愧!”我汗顔,“我不過粗淺識幾個字罷了。”真正才思敏捷、倚馬可待的人是曹雪芹。“姐姐這也叫‘粗淺識幾個字’?這末一說我幹脆不敢說自己讀過書了。”水柔清故意作出一副驚訝狀,自己先憋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水夫人莞爾:“你那确實也不叫讀過書,這麼些年了,四書不過才開了個頭,《三海經》倒是挺熟。”有仆婦進來禀報午膳的時候到了,水夫人留我一道用膳。我想“睡個覺,省頓飯”固然有利減肥,但飯局不是天天有的,有白食不吃是暴殄天物,會遭天譴的,所以泛泛地推脫了幾句就順應民意坐到了飯桌旁。飯菜并不特别豐盛,四菜一湯,都是些素雅的菜式,唯一的葷腥是湯裡的火腿,然而菜肴看上去精緻,花紅柳綠的很是養眼。桌上倒頗為安靜,隻有竹筷的交錯聲和湯勺的撞擊聲,看似大大落落的水柔清才吃相卻很文雅,絲毫不聞食物的咀嚼聲,一個人真正的教養全落在了他(她)的細枝末節裡了。水夫人食欲不錯,吃完半碗紅米飯後,又舀了碗鮮筍火腿湯,并直歎飯食可口鮮美,族長聽了頗為受用,一直笑容滿面。午飯後,我又陪着水家母女閑話了半晌,言談甚歡,直至天際擦黑才謝絕水夫人的留宿,告辭回家。也許是許久不曾與人這般痛快地聊天的緣故,竟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覺。天啦,我曬在圩子上我草藥!我立刻一路狂奔,急急忙忙收攏起來,好在除了沾上些露水外,草藥都還在。我輕拍自己因為興奮而微微漲紅的臉,有點得意忘形了。算了,不管了,回去倒是應該跟商文柏說說今天的經曆,與這些天的平靜相比,算是新奇有趣的了。回到藥廬,竟然黑燈瞎火,商文柏還沒有回來。我點上油燈枯坐了一會兒,終于熬不住困回房歇息,末了總算記得給他留門,此地民風淳樸路不拾遺,我倒不怕不栓門闩。春眠不覺曉,日上三竿才起床,我習慣性在外屋大叫“大哥,早飯喝粥還是吃餅?”呵呵,其實即使他選擇後者我也會找出一大堆理由說服他改喝稀飯,因為我不會烙餅。他曾經無比哀怨地問我:“既然無論我說什麼都隻有一種結果,你為什麼還要給我其它的選項呢?”我涼涼地白了他一眼,鄙夷道:“多一種選擇你心裡難道不會舒服點,你可以告訴自己,我不是非喝粥不可,我還可以選擇其它的早飯,我喝粥隻是因為我想喝粥。”結果他還是嘟囔着他比較想吃燒餅,氣得我直想用飯勺敲他的頭。屋子裡空蕩蕩的隻有我的回音,我意思性地敲了兩下門,自從上次我無心推門而入,不小心瞄到了他的裸背之後,他就強烈要求我敲門,保守的古人啊,看看背闊肌而已,有必要一副被吃了豆腐的表情嗎?無人應門,我隻好自己推開,房間裡所有的東西都放在原位,看到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我肯定了他昨晚沒有回家過夜,否則——以他懶惰的個性,隻要可以推給我做,他有可能自己疊被子嗎?無人欣賞我的廚藝,我也懶得洗鍋做飯,幸好昨天吃的夠飽,肚子到現在還沒有鬧革命。簡單的梳洗之後,又将屋子裡外打掃了一通,醫學生的專業病,輕微的潔癖,隻有在一切都清爽整潔後才能神清氣爽地做事。我滿意地看着屋子,雖然不是高屋華宅,幹淨舒适卻是一等一,剛将昨晚被露水潤濕的草藥拿到太陽底下放好,正準備回屋整理藥材,我被一個悅耳的女聲叫住了,回頭一看居然是昨天剛認識的水柔清。我略有些詫異地沖她微笑,她沒有在意我淡漠的反應,興高采烈地跑過來捉住我的手,央我陪她一起去村裡逛逛,她撒嬌的語氣很像我中學時代的同桌,一個總是喜歡拉我陪她去這去那的女孩,寫了n張“這是我最後一次讓司嘉洛陪我去超市”的書面保證卻一再毀約,而我居然也樂于陪着她,可惜高中畢業後她去了英國,此後聯系漸廖,直至了無音訊。我有些怅然,于是同意了水柔清的建議,天氣這麼好,确實适合去戶外呼吸新鮮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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