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美術館之約,爸爸……是不是故意不來?」
等到他回神時,才發現自己已問出了口,收也收不回了,不由得尴尬的咬住唇。
「故意?你胡說什麼。」梅宸罡表情不變的直視前方,「爸臨時有事,才改叫李司機去接你,沒想到……」他一頓,深沉的眼眯了起來。
「……原來他一直有酗酒的習慣?常常醉酒睡過頭,甚至在酒後開車,這次更離譜,倒在車上醉得不醒人事,完全忘了我交代的話。」
「……」
「你明明知道,為什麼一直不說?」
說?跟誰說?梅惟想着,仍是沉默。
「若不是出了事,你還想瞞到什麼時候?梅家不允許有怠忽職守、搞不清楚自己本分的傭仆存在……其他人也一樣。看來爸的确是太少回來了。」
車子在雕花大門前煞住,梅惟還在思考那句「其他人也一樣」是什麼意思,就見父親迳自用遙控器開了大門,而不是由值班室駐守的警衛負責開啟。他略覺怪異,擡頭一看,隻見守衛室裡竟空蕩蕩的,沒人待在裡頭。
他眨了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異樣感越來越深,尤在那大片深秋裡積滿枯枝落葉,明顯久未整理的庭園落入眼底時,達到了最頂點
「爸……」他欲言又止,被那冷清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來。怎麼……完美主義的爸,怎麼可能任由鐘愛的花園荒廢成這樣?園丁和花匠們呢?
「最近幾個月太忙,一直沒空找新的園丁來整理。」看穿兒子所想,梅宸罡淡道:「明天再開始徵人吧,連同司機、警衛、廚師一起,至于批掃和整理家務的女傭,請兩、三個鐘點的負責就好。爸把傭人房都清空了,你想另辟畫室的話就拿去,随便你使用。」
什麼意思?梅惟愣看着蕭條的林木,再慢慢移至即使車子已駛入庫房,仍舊門扉緊閉、沒有任何人出來迎接的巍然大宅,啞口無言。他有點懂了,雖然理智仍不敢置信。不會吧,這太誇張了,難道爸真的……
「為什麼……什麼時候……」他喃喃低語。
「為什麼?」梅宸罡重複道,仿佛他問了個奇怪問題。「早就該全部撤換掉了,人數也要精簡,用不着那麼多人。連自己主子失蹤都無動于衷的下人,留着幹什麼?」他仍是淡然語氣,熄火下了車,走至兒子身旁提起他腳邊行李。
「你被綁的那晚,爸人已經不在台灣,帛甯他們也以為你早就被李司機接回家,自己獨自待在房裡。直到隔天晚上,芷硯才覺得不對,打了電話給我。」
芷硯……梅惟咀嚼着這個名字,心底浮現起一張淡漠的容顔。和塵封在記憶深處那張一樣美麗,冰冷,可是……似乎又有一點不同。對他視如不見,但也沒有敵意。
她現在應該不在家吧?他約略記得他計劃今年暑假赴奧地利的音樂學校,當一年交換學生的事。她的琴音和人一樣,很冷,卻很美,他小時候練武練累了,就常常躲在面向庭院的窗戶下偷聽。
「爸從日本回來,問清楚事情後,當晚就要他們全部走路。」按上車門遙控鎖,梅宸罡轉身走向庫房。
全部……梅惟跟上那道背影,手心有些泛冷,沒想到父親竟做得這麼絕。「那……難道連……都……」他頓住,吐不出那個名字。
「沒有。」梅宸罡知道他想問什麼的接口:「雖然問題全是由她而起,不過……畢竟她在梅家待了四十年。她有心髒的老毛病,我讓她先回南部歇息,想回來的時候,随時可以回來。」
楊婆不在,廚師、傭人不在,家人中唯一會廚藝的芷硯也出了國,那……爸等在家的日子裡,三餐誰來準備?梅惟腦中第一個浮出的思緒居然是這個。
楊婆是梅家數十年的老總管,所有大小雜事都聽她調度。實在無法想像,少了她的這幢大宅會變成什麼樣子……雖然,她從不掩飾對自己的厭惡。
應該是「厭惡」吧,隻是有時候不知為何,他會有那其實是一種「恐懼」的錯覺……
「……然後,」梅宸罡續道:「你人就突然回來了,還和帛甯起了沖突。」
梅惟臉色一白,想起那個晦澀的夜。他控制不了自己血液裡的沖動,腦子昏亂卻又清醒的那個夜晚……有些場景仍鮮明在目,有些卻已模糊得回想不起,隻餘下一片紅霧。
「可是……我沒有看到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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