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她聽見沒有,一點回應也不給,桃樹地仙和糾察靈官們隻得歎息着各自離開。
屋内隻剩下扶蒼粗重的喘息聲,就像當日在青帝宮,他受荊棘刑罰時,也是這樣。
他會死嗎?會不會像阿娘那樣,突然就隕滅了?
玄乙定定看了他半日,袖子一卷,将帶來的白雪小玩意全部放在他枕頭邊,她做的應當都是他喜歡的。蝦仁大概是他喜歡吃的罷?上回在朱宣玉陽府他就撿這個吃。以前他為婆娑牡丹發過火,那應當是很喜歡它的。其實她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很喜歡自己的龍身,或許他隻是愛看她以前憋屈惱火的樣子。
他喜歡的東西她都給他帶來了,快睜開看看,一定會開心起來的。
别死,不要死,不然這段孽緣又要越纏越久。她總是在他面前恣意放縱自己的任xing,無論他是神君還是凡人,她總是下意識就這樣去做,所以她總是錯。
不會再有以後。
可是要怎樣才能替他切斷這份孽緣?
chuáng上的扶蒼忽然翻個身,睜開了眼睛,視線裡一片血紅,隻見月窗外站了個纖細身影,腦袋從fèng隙裡鑽進來,兩隻眼撐圓了瞪着他。這qíng形實在有點恐怖的滑稽,跟她那時候夜裡蹲chuáng頭兩眼炯炯有神一個德xing。
扶蒼看了良久,努力找回自己沙啞的聲音:“為什麼不進來?”
玄乙默然片刻,輕聲道:“扶蒼師兄,你會死嗎?”
扶蒼心中昏沉,呢喃:“……你叫我什麼?”
她沒有回答。
他在暈眩中聽着她比平時要粗重許多的呼吸聲,不禁問道:“你在哭?”
玄乙搖了搖頭:“你會死嗎?”
扶蒼隻覺意識又在漸漸遠去,不禁喃喃道:“風寒怎會死?進來……”
一語未了,他又昏睡過去。
夜色漸漸深沉,扶蒼被喚醒服了藥之後又再度陷入沉睡,白雪小泥鳅被他的胳膊擠掉在地上,尾巴斷開,玄乙将它召回重新填補尾巴,方捏到一半,隻聽他又開始低低呢喃着什麼夢話。
他做夢了嗎?夢到什麼?青山綠水的青帝宮?三百院的明xing殿?還是他家那隻蠢獅子?
她把脖子使勁伸長,恨不得變成鵝,卻聽他反複念着什麼,忽然有一聲很微弱,但很清晰,是一個名字。
終于聽見了他的夢話。
玄乙眼怔怔地看着他,隻覺得身體一陣冷又一陣熱,前所未有,甚至讓她有種無法呼吸的錯覺。
她知道他想要什麼了。
*
扶蒼這次大病,纏綿病榻有一個月之久,qíng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下chuáng在青帝廟内散散步,壞的時候便隻能坐chuáng上看書。
這日天氣晴朗,扶蒼一早起來隻覺難得的jīng神慡利,剛喝了藥,正苦的沒轍,忽見房門被打開,一團白色身影穿花蝴蝶般飄進來,緊跟着臉上一涼,一雙柔軟的手捂在上面,他不由一愣。
玄乙笑眯眯地站在chuáng邊低頭看着他:“我的手還冷嗎?”
這一個多月她始終隻在窗外徘徊,一次也沒進來過,他若是出門,她便躲起來,怎樣也捉不到她,他正為此煩躁,想不到今天她忽然跑來,忽然便做出這樣親密的舉止。
扶蒼下意識按住她的手,摸上去冰涼,但并不刺骨,她靠在身邊也感覺不到寒氣了。她繁複華美的荷衣外套了一件雪白的外衣,看着竟像是男人的衣服,太過寬大,袖子和衣擺都拖在地上,可不知為何,他竟覺得十分眼熟。
他下意識問道:“這是誰的衣服?”
這是讓齊南從青帝那邊要來的扶蒼在上界的外衣,其上的雲紋圖騰可以阻絕神力溢出,屬于華胥氏獨有,她套了這衣裳才好接近他,不然要把這柔弱的凡人凍壞。
“你猜呀。”玄乙笑吟吟地放開他,見chuáng頭櫃子上放了一碟桂花糕,她便捏了一粒來吃,一面指派他:“我要喝茶。”
扶蒼忍不住就想在她那顆腦袋上敲打一下,到底還是替她倒了一杯茶,陪她坐在chuáng邊,将她過于寬大的雪色外衣拿在手裡翻看不休,這衣裳無論做工還是款式,都是世間難有,正看得出神,忽聽她奇道:“咦?這個故事我看過,上士殺人用舌端,下士殺人用石盤。”
他回神,便見她拿着自己方才看的書,正翻到子路殺虎那個故事。
他有些驚訝:“你識字?”
其時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她……雖然不曉得是什麼,但也是個小女子,認字難免叫他有些意料不到。
玄乙不悅:“我看上去像不認字的白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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