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蕭懶童算過了,他今年已經十七歲了,至多耗到二十一二吧——最懂保養的伶童也就苟延殘喘到這個歲數,之後他就将菁華盡消,一夜間徹底長大。而他既沒法長成女人們眼中的男人,也沒法繼續當一個漂亮男孩,他将被卡在成年與孩子、男與女的夾縫間,度過門前冷落鞍馬稀的餘生。滿打滿算,他隻剩不到三四年的好光景,他必須盡情享受生命的快樂和繁華,才犯不上自尋煩惱呢。
唐席也覺出了他刻意的回避,他敞敞亮亮來問他。蕭懶童之前就摹想過,要是他問他,他該怎麼答。他按照排練過的措辭與聲調,原原本本地回答道:“三爺,我真心舍不得你,就像小時候醒來了卻舍不得起,隻想在夢裡頭多賴一會兒。可我們學戲的都知道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睡夢裡再舒服,總有酷暑和嚴冬在外頭等着,遲早得一頭紮進去。要不就自個兒乖乖爬起來,要不就等着被棍子抽起來。自己爬起來,多少還存着些體面。”
說着說着,蕭懶童再度感到了這段關系的難能可貴:他絲毫也不擔心唐席會質疑這一番話的真誠,也不消擔心唐席會一一清算那些曾為他砸下去的金錢和人脈,不會有傷害,也沒有憤怒和報複,你說分手,我們就分手,大家歡樂一場,好聚好散。然而也正因為對方永恒的溫厚,蕭懶童才更加覺出揮劍斬情絲的必要。
果不其然,唐席隻是把唇上的短髭摸了一摸,繼而就微然一笑,“好,我懂了。本來我捧你就是在暗中進行,咱們間的關系也沒幾人知道,散了就散了,不會有閑言碎語擾到你。你放心吧,我這個人也不會再來擾你了。”
“别呀!”蕭懶童急得一把攥住他的手,把那雙粗糙又厚實的大掌在自己掌心裡反反複複地摩擦着,“三爺你可别錯會了我的意思,我隻是……時光有限,我不敢把僅有的一點兒好時光全浪費在夢裡,被窩外的四季分明縱是苦了些,可真切,能叫人活得踏實。不過,但凡我還有一天的活頭,我這條性命就随時供三爺你差遣。不管叫我唱曲喝酒,還是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要跟你說一個‘不’字,明兒就長出喉結胡子,變成個不折不扣的糙老爺們兒!”
唐席被他的“毒誓”逗樂了,他摸摸他腦袋,“你這位小朋友,這是罵誰哪……”
他們重新變回了“朋友”,蕭懶童知道,這對于唐席而言,不過像脫掉舊衣裳、穿起新衣裳那樣簡便,但在他,卻幾乎把自己扒掉了一層皮,才得以換上新身份。但他可不會讓他看出來,人要臉樹要皮呢,他給他看的,隻有自己越來越婉娈媚人的嬌态,越來越凄美精熟的舞台,他的桃李盈庭,他的貴客滿座,他蕭懶童乃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配春堂主人,誰和他當朋友,都不跌份。
而至于他自個兒心裡頭那曾期盼過什麼、相信過什麼的熱切,還有那熱切破碎後的無地自容,他将永不示人。
剛開始,唐席還呼朋喚友來坐坐,後來就蹤影漸稀,慢慢地絕迹不至。外界對他和蕭懶童之間的關系本來就止于捕風捉影,這一下,連值得捕風捉影的交往也不剩了,他和他看起來如濁泾清渭,界限分明,僅有的聯系,就是配春堂主人在幾家大茶樓裡唱戲,而唐三爺是其中一家的老闆而已。唯有他們倆身邊最親近的人才看見過,偶爾的深夜,唐席會偎靠着蕭懶童一杯接一杯地喝悶酒,蕭懶童則一言不發地環抱着喝多的男人,輕撫他、拍打他,唐席會在他懷裡頭迷瞪過去一陣,睡醒了就走。
他們從沒分過手,隻是關系不一樣了。
蕭懶童記得五月底的那一夜,榴花滿枝頭,後院的小花園中,唐席把一杯酒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忽然間一口啜盡,面對着星河說:“小朋友,我想提攜一個槐花胡同的姑娘,你能不能幫幫忙?”
“不能也得能呀,更何況不過是舉手之勞。”蕭懶童一口應承下來,“三爺想捧她成名嗎?那叫她來和我吊膀子就是了。”
他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你這小膀子,能禁得住亂吊嗎?我有言在先啊,那小娘兒們不是什麼善茬兒。”
他也笑,撫摸着男人汗毛叢生的手背,“這話說的!你身邊可有善茬兒麼?”
唐席仰首大笑,蕭懶童就着他的笑臉,自飲一杯。
就這樣,他認識了懷雅堂的白佛兒,蕭懶童不讨厭佛兒,時常還會覺得她别有魅力,但他從沒疑心過唐席對她的感情——唐席不會對她有半分感情,他隻是在利用她;雖然猜不到出于何種目的,蕭懶童也懶得猜。唐席說多少,他就聽多少,聽完了就鎖上嘴,絕不再和第三個人提起。正因為他的嚴謹,唐席才願意時不時地和他講起一些亂七八糟的事,那些令人煩心不勝的事、叫人破口大罵的事,蕭懶童一邊聽,一邊絞盡腦汁地想些輕浮話來逗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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