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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正是到了花落時節，淡黃色的小小的花，被風一吹，就落了許多，在棠落瑾身上。&ldo;恨甯家？二舅舅錯了。孤心懷天下，甯家也好，皇後和十二皇子也罷，都隻是這天底下，芸芸衆生中的一個而已。如何值得孤，花費力氣，去記恨？&rdo;甯君遠不意棠落瑾會如此說，正在發怔之時，就見棠落瑾又開了口。&ldo;不過，錯便是錯，有大棠律法在，犯錯的人，孤，同樣不會饒恕，亦不能饒恕。&rdo;瞧，他是真的不恨他們的。哪怕當年換子之後，他遭遇了數次生死為難，甚至不得不裝瘋賣傻，甚至蔣寒漪緻死……他都從來不恨他們。因為他的記性太好，他會記得他們犯過的每一個錯誤，然後，等待時機，一一讓那些人，為自己犯下的過錯，接受懲罰，甚至償還自己最看重的東西。求畫甯君遠離開的時候，眼睛裡有些無可奈何，卻又有些釋然。對大棠皇室來說，甯家是忠臣，卻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和不可不戒備之人；對甯家來說，疆場雖好，但世世代代都在戰場上生活，雖是志向所向，可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并不好過，最重要的是，這種生活，很有可能會讓家人和自己一同遭難。甯君遠尚且記得，彼時甯家被冤，父親和大哥在戰場上失蹤，他被當成奸細綁在牢中嚴加拷問，九歲的三弟帶着家裡平反的希望逃亡，長安城裡，二姐懷着孕被幽禁，四歲的四弟和幼妹隻能被關在家中，被家中仆婦和父親的妾室照看。那個時候，饒是甯君遠心志向來堅定，亦忍不住心生退意。想到當年之事，甯君遠心中歎息一聲‐‐忠心、責任和親情，他們總要一力承擔。隻是，事到如今，太子明顯半步都不肯退。既他不肯退，甯家又着實奈何不得他，甯君遠還能如何？正如太子所說，當年甯家将二姐嫁到皇家時，心中就該早早想到今日。若皇後一直無子，那也便罷了，偏偏皇後自以為聰明，弄出換子一事……甯家敗落之事，在那時就已然定下。既一早就錯了，甯君遠深深歎息一聲，隻能再不想旁的，将此事放下。隻是……甯君遠能想明白棠落瑾做這番事情的緣故，更明白棠落瑾如此作為，留下甯家上下一門的性命，在長安城裡有着爵位，富貴幾代，已然算是厚道了。但若說其他……甯君遠離開東宮時，恰好看到了正帶着抱着琴的小厮，站在殿門口的甯君遲。甯君遠微微一頓，就示意為他推輪椅的小太監，把他推向甯君遲的方向。甯君遲瞧見他，卻并不驚訝，微微一笑，恍若兄弟二人之前的争吵，根本就是一場虛無而已。甯君遠一頓，道：&ldo;你何苦再來？他如此，雖是人之常情，做的也是一個太子該做的事情。但是，你對他卻……如此情分，你便不該再來。&rdo;甯君遲不置可否，見小太監走遠了，這才慢慢道：&ldo;說來二哥，自嶽家千金之後，身邊無論男女，都不曾有親近過的。&rdo;嶽家千金，正是當初害甯家被冤的直接因素，那個前山西知府千金。甯君遠面色一僵。甯君遲繼續道：&ldo;二哥重情，明知嶽家千金害了甯家，明知嶽家千金被判了斬首，可還是讓人收了她的屍首，妥善安置。甚至十七年以來，既不曾對其他人動情，更連碰都不碰其他人。&rdo;他定定的看向甯君遠，&ldo;大哥和那人之間的感情，更是無人可以插入。大哥和二哥情深至此，君遲從未說過什麼，那麼，君遲要做什麼，還請二哥，不要再勸。&rdo;因為，甯家自來出情種，大哥、二哥尚且如此，甯君遲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甯君遠沉默了一會，才道：&ldo;君遲，你莫要忘了，你看上的這人，是太子，是将來的君王。太子之心難測，将來，他坐了那個位置，帝王之心……是絕不會容得下你的。何況，你的心思，若是讓皇上知道……第一個饒不了你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現在的皇上。&rdo;君心難測，甯君遠并不願意甯君遲為着一個缥缈而幾乎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去戰場上竭力拼上幾年，待站到最高的位置時，再被皇上和太子，伸出手，将他直接拽下來。這世上最苦的，從來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之後，再失去。甯君遲道：&ldo;縱使是得不到，我亦要去争取。&rdo;爾後微微揚唇，&ldo;更何況，二哥豈會知道，我當真就得不到呢？&rdo;那百佛寺的和尚不是說了麼？小七對他，亦是有情。縱使是不深，可是，小七是他看着長大的，小七雖沒有堅定的說過，想要做到這件事，但很顯然的，小七并非多情濫情之人。他還可以等。他還能等。甯君遠道：&ldo;可是，那一晚，太子那裡，或許，當真成了事。若成了事，你還……願意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rdo;老大夫當日的話，也隻是猜測而已。畢竟太子年少，既是箭在弦上，美人在側，那麼，太子即便藥效解了，又為何不再纾解一番？而且，更加有可能的是，太子是事後才知道了這件事情。甯君遲并不知二哥竟會這般看他，微微嘲諷：&ldo;二哥在想甚麼？小七如此，我隻會心疼。心疼他，被人算計，心疼他，又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至于其他……自始至終，他都是我的小七，從未變過。&rdo;甯君遲說罷，就不再搭理甯君遠，而是跟着剛剛出來的小徑，一齊往棠落瑾的靜心齋離去。甯君遠坐在輪椅上，望着甯君遲的背影，怔怔然地呆住。是了，甯家多情種。棠落瑾正是知道這件事情，才會放心用甯君遲。而甯君遲……他明知棠落瑾放心用他的緣故，卻仍舊心甘情願，為其所用。情深至此，卻偏偏甯家與太子，早就不易善了。隻盼這二人，并非情深而緣淺。甯君遠歎息一聲，緩緩離開。而甯君遲，則是一路走向了靜心齋。靜心靜心，這個名字，是棠落瑾親自所取。甯君遲彼時不知其中緣故，隻當小七是在百佛寺久了，喜歡安靜。可現下再回憶起來，他才隻道，小七說這裡要靜心，并非是他心不靜，亦非他喜歡靜心，而是，小七需要自己的心，比任何人都要靜。如此，才能一步一步，走到最後。甯君遲在靜心齋的牌匾下稍稍駐足片刻，就往院子裡走去。棠落瑾已經沒有待在院子裡了。如今正是秋末，雖是秋高氣爽，但棠落瑾身子并不算好，這個天氣，手腳已經開始變涼。待在外面久了，他隻會覺得自己的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因此就回了房間，臨窗而立。甯君遲走進來時，恰好看到少年正身穿明黃色的長袍，頭戴玉冠，細細的腰肢，束黑金色的長帶，灑然而立。甯君遲蓦地就頓住了腳步。這是他的小七。可是，他就要離開了。并且不知何時，他才能回來。他雖然想到要将邊境兵權，全部收攏在手裡，以此來讓棠落瑾退一步‐‐可是，等他回來的時候，他的小七，是不是已然娶妻生子了？太子無子，終究是朝之大事。棠落瑾回過神來，恰好見到甯君遲微微發怔的模樣。&ldo;三舅舅？&rdo;&ldo;嗯。&rdo;甯君遲快走了幾步，握了握少年的手，發覺少年的手心都是涼的，心下一歎，松開手，把窗戶關了，這才回過頭來，又重新攥住了少年的手，試圖将這雙手捂熱。棠落瑾倒也不掙紮，由着甯君遲如此。等到甯君遲當真把他的兩隻手都捂熱了，把目光轉向他的雙足時，棠落瑾才黑了臉，搖了搖房間的紅繩，外頭侍候的小徑忙忙趕了過來。&ldo;送兩盆炭盆來。&rdo;棠落瑾面無表情的吩咐道。小徑忙松了口氣，笑道：&ldo;殿下，您早該吩咐奴才的。&rdo;然後還感激的看了甯君遲一眼。其實他和長渠早就想着要在太子房間裡放炭盆裡，偏偏太子不肯，二人就算和太子再親近，始終身份有别，勸又不能深勸，隻得聽從。好在信國公來了，一來就勸服了太子，倒是讓他們省了不少擔心。甯君遲歎道：&ldo;小七如此，舅舅并不放心。&rdo;棠落瑾隻道：&ldo;人是最能吃苦的了。這些小苦，旁人吃得，我亦吃得。&rdo;甯君遲便不再說話。等着炭盆送上來了，小徑還長渠還送上來了點心和熱茶，這才退下。甯君遲并不喝茶，而是道：&ldo;我今日來，是來求畫的。&rdo;棠落瑾抿了抿唇，不語。甯君遲将棠落瑾按在舒适的躺椅上，蓋了很薄的薄毯，微微彎身，再一次認真問道：&ldo;小七，舅舅想要求一副，舅舅和小七都在畫裡的畫，可以麼？&rdo;棠落瑾這才緩緩開口，道：&ldo;舅舅何苦？&rdo;甯君遲隻笑：&ldo;小七焉知，舅舅便是苦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也罷，舅舅為小七彈上一曲，若小七喜歡，再為舅舅作畫罷。&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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