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馳野這幾個月一直打壓錦衣衛,一是為了鞏固禁軍絕對的話語權,二就是為了提防沈澤川上位。阒都局勢混亂,卻又泾渭分明,大家已經相互熟悉了,不過是因利而合,再因利而鬥,唯獨沈澤川是個莫測的變數,蕭馳野百般試探,也沒有探出他到底想要幹什麼。猜不透目的就不能安心合作。蕭馳野希望沈澤川能夠安靜地待在下邊,可是這一次的行刺案就是沈澤川的回答。不可能。他是屬于自己的利刃,他要殺出自己的道路,他不會心甘情願地供人差使,他要的是撕咬而不是聽從。一場床笫之歡能改變什麼?那是一場漆夜裡洩憤的咆哮,是兩個人欲望勾纏下的喘息,它從肉體的碰撞裡生出了同病相憐的情感,可這情感還不足以阻礙兩個人的抉擇。蕭馳野不會讓出自己到手的權勢,這是他賴以生存的刀,他回不去離北,他就必須握緊這把刀。沈澤川也不會容忍自己一直屈于人下,受人決定命運的去路,他要上去,他必須上去。蕭馳野忽然捏緊了拳。既然這案子是沈澤川參與策劃的,那麼誰與他是同謀?李建恒還沒有蘇醒,沈澤川被替換下來,稍作休息。他在簽押房裡擦手時,聽到背對的門被打開,有人走進來了。“依照你說的計劃,今夜該是韓丞出面救駕。”薛修卓稍稍挽了袖,在涼水盆裡淨着手,笑說,“咱們兄弟幾個,都被沈大人耍得團團轉。”“情況危急,”沈澤川沒回頭,“韓丞若是有這個本事,叫他救也無妨,可他就是慢了,怎麼辦呢?”“這事拿不掉蕭二,頂多彈劾他一個管治疏忽。反倒是你,這一次在他面前露了原形,就算上去了,日後也不好過。”“我與寺丞大人同船渡劫,我不好過,”沈澤川回首,笑道,“你就能舒坦麼?”“我聽聞有種瘋狗,狠起來連自己人也咬。”薛修卓晾着雙掌,看向沈澤川,“這麼幹脆地拿人做墊腳石,同船反而讓人好生害怕。”“此話怎講,”沈澤川說,“今夜得勢的可都是我兄弟呢,墊在蕭二面前的人不是我麼?日後我可就是蕭二的肉中刺,于情于理,他都該恨死我了。”“皇上與蕭二情誼不淺,南林獵場的救命之恩最難忘卻,這一次你出了頭,也不一定能頂掉蕭二。”“萬事開頭難。”沈澤川一哂,“皇上如果真的感念蕭二的救命之恩,就不會再把他困在阒都。人所謂的恩情,就這麼點的東西。”薛修卓擦了手,笑了一會兒,說:“雖然今夜稍有偏差,但到底是成了。鎮撫大人,以後可要多多關照。”錦衣衛鎮撫乃是五品官職,薛修卓這是告訴沈澤川,來日論賞他能拿多少東西。沈澤川倒沒多驚喜,他說:“尚食局的人要受審,刑部尚書孔湫是個鐵面無私的青天大老爺,你們不要栽在他手裡了。”“既然敢做,就不怕他們查。”薛修卓整理好袖口,彬彬有禮地說,“新歲望我們能繼續齊心協力,早日得償所願。”“承蒙寺丞大人照顧,”沈澤川盯着他,和煦地說,“我必定會了卻夙願的。”就計李建恒做了噩夢。他夢回南林獵場的雨夜,枝條淩厲地抽打在他的臉上,他慌張地抱頭躲閃。座下的馬狂奔向前,李建恒害怕地想要抓緊缰繩,卻被突然回身的蕭馳野拎着衣領扔下了馬。“策安救我!”李建恒摔在地上,跪着身哀求道,“策安,策安!我們兄弟一場,不要将我丢在這裡!”蕭馳野在電閃雷鳴間面色沉重,對着他冷酷地說:“敲昏了扛着走!”李建恒涕泗橫流,看着晨陽走近自己,不禁怕得向後挪,揮手厲喝道:“我……我是皇帝!你怎可這般對我?”李建恒後挪的身體碰着人,他轉頭向後看,見鹹德帝身形佝偻,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當即喚道:“皇兄,皇兄救我!”鹹德帝的手指收緊,摳近李建恒的皮肉裡,咳着血,寒聲說:“今日救你的,明日也能殺你!你明不明白?”李建恒吃痛地掙紮,卻無論如何也掙不脫手臂。天上的雨忽然變作一滴一滴的黏稠之物,李建恒摸了一把,是滿手的血。他仰頭看,漆黑中“撲通”地滾下一顆頭顱。李建恒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連推帶踹地從鹹德帝手中掙脫出來。他喘着息,在泥濘裡爬起身,哆嗦着踢開人頭,對着周圍的黑影哭喊道:“我是皇帝,朕——朕是天子!你們誰要殺我,啊?!”“皇上,”有人輕喚着,“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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