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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雪黯然。曹通判也歎了口氣，老臉上浮起幾分滄桑之态，人老了，眼看着昔日的老友們一個個都離開自己永别而去，心底又是什麼滋味？片刻，他恢複素日的精明與鎮定，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故意瞪着南宮雪：&ldo;他可有說過我壞話？&rdo;南宮雪笑道：&ldo;前輩若果真想知道，須要先喝上晚輩敬的一杯酒。&rdo;說完，他含笑提起了酒壺。清冽的酒水變作晶瑩的一縷，從壺口悠悠瀉下，在杯中激起小小的旋渦，聲音雖不大，卻均勻而美妙，更襯着氣氛甯靜了許多。俊美的臉上始終蕩漾着親切的笑意，黑發襯着金冠，神态舉止間無一不散發着天然的貴氣。冰冷的酒似乎都澆在了心上，楊念晴隻覺冷意陣陣襲來，竟然開始發抖，不安的感覺也愈加強烈，她發現，先前那種肅殺之氣也越來越濃。為什麼會這樣？美妙的聲音終于靜止，酒杯斟滿了。南宮雪放下酒壺，親手将那酒奉到曹通判面前：&ldo;難得前輩還記着先父，想來先父在九泉之下，也是極高興的。&rdo;曹通判點頭：&ldo;南宮老苑主與我交情雖不深，卻也……&rdo;他沒有說下去，隻重重歎了口氣。南宮雪不語。發現自己的失态，曹通判不禁露出尴尬之色，瞪着他：&ldo;這杯酒老夫既已答應要喝，老夫先前問的話你也該說了罷。&rdo;南宮雪微微抿嘴：&ldo;縱然先父果真說了前輩壞話，晚輩也是萬萬不敢當着前輩的面說出來的。&rdo;曹通判愣了愣，随即大笑，接過酒就要喝‐‐&ldo;等等！&rdo;面對衆人意外的目光，楊念晴竟呐呐地說不出話，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突然阻止曹通判喝酒。溫和的鳳目一如既往地帶着笑意，卻又那麼的複雜，幾分關切，幾分憂傷。氣氛頓時僵硬了。曹通判緊緊盯着她，目光銳利起來，似在詢問。楊念晴急中生智，忙關切地笑道：&ldo;我是說……你老人家還是先吃點菜再喝吧，酒喝得太急了，對身體不好的。&rdo;不等衆人反應，她拿起筷子，夾了些菜放到他面前的碗裡。好在女人天生就特有一種關懷别人的本能，曹通判看着她笑了笑，懷疑之色盡去，換成一臉嗤笑：&ldo;這點酒豈能難倒老夫！&rdo;人越老反而越不服輸。眼見他又要喝了，楊念晴不由焦急起來，也不好說什麼‐‐不，不應該那麼想的……她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卻還是不由自主抓緊了南宮雪的手臂。南宮雪看看她，終于開口：&ldo;前輩且慢。&rdo;曹通判果然放下酒杯：&ldo;原來今日你們是安心不叫老夫喝酒。&rdo;南宮雪道：&ldo;一個人喝酒豈非太無趣，還是邊說話邊喝的好。&rdo;曹通判覺得有趣：&ldo;如此，你要說什麼？&rdo;南宮雪笑道：&ldo;前輩想知道的事，晚輩已經說了，晚輩卻也有一件事想請教前輩。&rdo;&ldo;何事？&rdo;&ldo;前輩可有後悔？&rdo;南宮雪看着他，唇邊笑意依然：&ldo;當年前輩明知陶門是被冤屈，卻還是親自領兵誅殺了一百多條人命，前輩可曾後悔？&rdo;沉默。曹通判突然大笑。說實話，這隻怕是在場每個人都會好奇的事，楊念晴也很想知道，這位心狠手辣的老人當年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去完成那件殘忍的任務？為了個人的功利，他放棄為陶門申冤的機會，親手勾去了一百多條人命，如今，他可會為當年犯下的錯而内疚？笑聲倏地頓住。他看着南宮雪，老臉上卻還是顔色不變，反而帶上了幾分嗤意：&ldo;事情既已做下，又何必後悔？&rdo;何璧皺眉。南宮雪默然片刻，又微微笑了，舉杯：&ldo;晚輩明白了，前輩請！&rdo;曹通判哈哈一笑，也端起酒。不知道為什麼，先前那種強烈的不安又湧上來，眼見他就要喝，楊念晴也不知道該不該再出聲阻止，總要有理由吧？怎麼可以懷疑他！楊念晴終于還是選擇了沉默，然而，旁邊卻有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來。&ldo;且慢！&rdo;南宮雪緩緩放下酒杯，看着何璧。何璧也看着他。曹通判終于發現其中不對，懷疑地看着衆人。旁邊的邱白露也緊緊盯着他手中的酒杯，皺起了眉。何璧道：&ldo;先不喝。&rdo;南宮雪道：&ldo;等李兄？&rdo;何璧不語。南宮雪搖頭：&ldo;他已來了。&rdo;門口赫然多了道白影。楊念晴失聲：&ldo;你怎麼回來了！&rdo;李遊站在門口，神情似有些疲憊，好象是急着趕回來的，邱白露的南山陣并不近，什麼事會讓他突然去而複返？南宮雪緩緩站起來，神色依舊平靜無比，靜靜地看着他不言語。奇異的沉默。李遊終于輕輕吐出一口氣：&ldo;我回來了。&rdo;&ldo;我知道。&rdo;&ldo;我沒去南山陣。&rdo;&ldo;你打聽事情去了。&rdo;微笑。李遊沉默片刻，面有慚愧之色：&ldo;南宮兄自小并沒住在南宮别苑，十歲上才被南宮苑主接回來的。&rdo;南宮雪但笑不語。李遊停了許久，似乎很艱難地說道：&ldo;六七年時間，足以使一個小孩子的模樣改變許多。&rdo;南宮雪點頭：&ldo;不錯。&rdo;李遊便不再言語，隻定定地看着他，原本修長明亮的眼睛裡竟泛起十分罕見的黯然悲哀之色來。忽然，他轉臉看向曹通判：&ldo;當年柳如與唐驚風誣陷陶門，朝廷派去負責此事的正是曹前輩，想來，前輩當時行事必定十分謹慎。&rdo;曹通判點頭：&ldo;不錯，除了上頭指派的一千禁兵，五萬支火箭，老夫還請調了三十二名大内高手助陣，自認是萬無一失。&rdo;這樣的陣營的确是綽綽有餘，陶門再厲害，也隻是個江湖門派，上下不過一百多人，何況還有老弱婦孺。李遊歎了口氣：&ldo;前輩行事再周密，卻想不到還是有一個孩子逃了出來，&rdo;曹通判的臉立刻刷白。南宮雪隻是靜靜地聽他說話。&ldo;當年，陶門主膝下有一對号稱&lso;雪玉霜冰&rso;的小神童，三歲便能過目成誦，他二人乃是孿生兄弟，哥哥叫陶雪。&rdo;說着，李遊看着他微微一笑：&ldo;南宮兄豈非正是過目不忘？&rdo;南宮雪。陶雪。楊念晴隻覺得一顆心已在慢慢冷卻。曹通判喃喃道：&ldo;難怪……這麼像……&rdo;李遊看着他，搖頭：&ldo;此事前輩一直沒敢聲張，隻不知叫人認屍時，前輩又是用的什麼法子？竟無人看出破綻。&rdo;曹通判白着臉不回答。發現欽定的屍體少了一具時，他是不是也非常恐慌？為了脫罪，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他這樣一個人，是什麼法子也想得出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沉默，總會讓時間顯得格外長。南宮雪終于看着李遊，微笑：&ldo;不錯，我正是陶雪。&rdo;滿天的火箭，撕殺聲，慘呼聲，飛濺的鮮血，父親悲痛的眼神，母親絕望的哭聲，一個未滿四歲的孩子驚恐地逃了出去。源自于朋友的背叛，一夜之間陶門灰飛煙滅，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保住了生命，卻也隻剩下了生命。很幸運，他遇上了南宮别苑的苑主南宮钰。南宮雪歎了口氣：&ldo;直到十歲，義父才将我接回别苑，對外隻稱是親生，他害怕我會報仇，問我可願廢去筋脈，我答應了。&rdo;這樣一個神童，原該在武學上大有造詣的，他卻偏偏不能修習内力，這本是江湖中人人歎息遺憾的一件事，想不到他全身的筋脈，原來竟是被南宮钰親手廢掉的。何璧道：&ldo;他是在護你。&rdo;南宮雪點頭，黯然：&ldo;朝廷若知道此事，必定不會放過我，義父廢了我的筋脈，卻直到離世前還時常歎息傷心，我并未怪他。&rdo;真正的武林高手是十分尊重武學的，能遇上一個神童是何其難得的事，親手将這樣一個孩子變成廢人，隻怕南宮钰也是十分不忍心吧。然而一切不能不說巧合，偏偏曹通判當時也不敢聲張，反而想方設法隐瞞此事，因此朝廷并不知道，也未下令追捕，他撇清了自己的罪責，卻恰好救了南宮雪一命。&ldo;你答應了南宮苑主，卻并未那麼做。&rdo;南宮雪默然。李遊忽然看着他，微笑：&ldo;記得當初認識南宮兄乃是因為平安镖局的案子，五百兩銀子的镖被劫走，我與老何當時還未查出來，債主上門，王總镖頭急得要自盡，還是我替他出的主意，叫他來求你，害你丢了五百兩銀子。&rdo;從此，三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變成了知交好友。南宮雪也笑了，然而那片笑容裡，反透出更濃郁的悲哀之色：&ldo;在下雖丢了銀子，卻交到了兩位朋友，也不算太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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