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安微微一愣,一時間分辨不出陳庭漢這話裡的意思,隻有旁邊的遊申雨明白,這個小少爺又要給人上強度了。
她想笑,不過身邊站着那兩個男人讓她笑不出來,而是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厭惡。
陳庭漢跟她打過預防針,介紹過裴子明的身份,所以遊申雨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值得一提的是,遊申雨當年并沒有選擇接過賴弘益的遺志,是出于自保的考量,也可以說是自私。
為了彌補這個虧欠,她當年還找到賴記者的家眷,想嘗試着補償和安頓他的妻兒,卻因為不明原因,被拒之門外。
她無比清楚接下來劉君蘭會遭遇什麼,但她也是泥菩薩過河,秘密找上劉君蘭都是冒着極大風險的,既然被拒絕,遊申雨就沒理由再堅持。
總歸,她沒有足夠的立場在這件事上指指點點。
但這不妨礙遊申雨厭惡裴子明,劉君蘭母子好不容易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此時卻又把她帶回這個火坑裡,枉顧她的死活。
現在還有臉說,王凱是他的伯樂?
她忍不住出言諷刺道:“當記者還要找伯樂,那這新聞報道,也都是為了伯樂寫的吧?”
“這位女士,你可能誤會了,”裴子明微微一笑,說道:“我認同新聞自由,更追求新聞的真實性與真相,錢買不來真相,我那位伯樂也不能買。”
“筆杆子能戳死人,這點我再明白不過了。”
如果忽略他作為艾春曉鷹犬,與王凱同流合污的本質,他這等談吐,這番修養,很容易就能捕獲他人的好感,可惜遊申雨不買賬,她冷笑着說道:“說的比唱的好聽,如果你真的這麼正義,憑撰寫新聞的收益,從哪兒賺來的名車名表,人性和你嘴裡所謂的真相,你總得拿一樣出來賣吧。”
要不怎麼常說有其父必有其子,裴承安幕後挑唆望海的二代對付陳庭漢,相當陰險,而無愧有個同樣陰險的爹。裴子明被指着鼻子罵,呼吸停頓片刻,顯然有了波動,表面卻看不出任何異樣。
他氣度十足地說道:“您似乎若有所指啊。”
遊申雨張口,卻又怕說漏些事情,于是看了眼陳庭漢,便幹脆保持起沉默來。
而陳庭漢也不負她的期望,笑了笑,替代她發問:“你說筆杆子會殺人,我很贊同,殺人放火金腰帶嘛,那麼我倒是好奇,你有沒有用筆杆子殺過人,或者,有沒有因為你的報道,或報道真相的方式而死的人呢?”
裴子明望着陳庭漢,面對一個孩子,他的氣度就不那麼完美了,審視地說道:“如果你的年紀大一點,或者像那個姓王的女孩一樣,眼界再寬闊一點,或許就不會問出這種問題來。”
“她确實很優秀。”陳庭漢很平靜地說道:“不過還請你指教。”
“人和人之間永恒存在競争,就拿你讀書升學來舉例,”裴子明擺足了長輩的姿态,說道:“要是你成績好,未來要升到某所名列前茅的大學,但這所大學對望海這種小地方隻放出三五個名額,而你恰好就是其中之一,你把那麼多學子踩在腳下,你會認為,他們沒考上理想的大學是你的錯嗎?”
一番偏移重點的詭辯,很容易把人帶到陰溝裡,陳庭漢卻不上他的套,笑眯眯地說道:“弱肉強食适者生存,很有道理,但你認同,惡意競争這個詞彙嗎?
我們這顆星球上任一體制的文明國家都不認同......起碼明面上不認同這種簡單粗暴的社會進化論,我們有屬于自己的規則。”
裴子明沒有說話,隻是看了眼手表,仿佛漫不經心地望着陳庭漢,等他說完。
“用你剛剛說的話來舉例,如果我在考試時栽贓陷害我的競争對手,讓他失去高考成績,毫無疑問,這就是違反規則的。”
聽完,裴子明終于要開口,可陳庭漢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他緊接着說道:“我隻是個小輩,說的不過是引人發笑的謬論,童言無忌嘛,你無需反駁的。”
“隻是,”陳庭漢話鋒一轉:“連我這種小輩都明白,撒謊者不需要布置百分百的謊言,把真相換種方式脫口,就能達到百分百殺人的目的。”
這番話終于撕開了裴子明的冷漠和淡然,他居高臨下地表露出怒火,說道:“我作為長輩,還是要忠告你一句,做人是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任的。”
“何必跟一個還在讀書的娃娃計較呢?”旁邊的遊申雨終于找到機會,捂嘴輕笑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不要較真嘛,有失風度了喔。”
對裴子明這種人來說,說他丢了風度,無疑是在當衆抽他的臉,他臉皮抽了抽,沉聲說道:“從剛剛開始,我就希望你們能明白,你們的無端揣測是一種極不負責任的揣測。
我必須告訴你們,報道和文章是富有個人色彩,是主觀的,不管是什麼記者,都隻能盡量相對客觀、公正。”
“如果把其他人的遭遇怪罪于文章,那與诽謗無異!”
他的防禦已經被鑿出裂縫,時機已經成熟,該給出最直接的攻擊了。陳庭漢忽然望着他,問道:“那那些私家偵探和狗仔與你無關,那些被你威逼利誘作僞證的證人也與你無關,那些因你的追查而橫遭報複的人更與你沒有半毛錢關系了?”
如此赤裸,堪稱指控的攻讦,直直窩穿裴子明身處的心防,他忽然驚疑不定,摸不準陳庭漢這番話的意思,呼吸顯然急促了一下,盡管很快恢複了鎮定和平靜,嘴巴卻有些口不擇言了:
“狗仔空穴是來風,至于什麼證人,他們之中許多人都是苦命人,走投無路才會挺身而出,道出真相。
他們也隻能那樣,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
命?是命嗎?他竟敢把像賴弘益夫妻、朱曼珠等等受害者們的遭遇稱作是命?
陳庭漢忽然無比憤怒,他詭異地連聲笑了起來,他說道:“如果他們的遭遇是命,你的富貴也是命,那我也給你一個忠告吧,命運無常,你現在所收到的所有命運饋贈,很可能頃刻間就會消散為煙。”
裴子明狠狠吸了一口氣,反應很迅速,知道自己被激怒,順着對方的節奏開始解釋,這就落了下乘,而且在這種場合,與一個高中生互相攻擊,無論如何都是輸。反應過來後,他冷漠地說道:
“你不配讓我拿出什麼證明來反駁這種所謂的指控,如果你真的很羨慕,就好好讀書吧。
我說過,你會為自己不負責任的行為付出代價的。”
他的反擊蒼白而無力,陳庭漢很平靜地說道:“我隻知道,你付出代價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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