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1999年1月31日早上六點,我看到馬路對面站着一個頭發灰白的老人。她穿着單薄,蓬頭垢面,看起來就像個乞丐。”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她那天的模樣。他也記得他那時絕望而欣喜若狂的感覺。“那個瞬間我感覺自己好像觸了電,一下子就清醒了。我沖過馬路抱住她。因為我認得出來,她就是魏琳。”他聽到了自己粗啞的嗓音,“當時她已經失去了孩子,全身都是傷,精神恍惚,對外界的刺激沒有任何反應。安全起見,我把她送到我的朋友簡從卿的醫院,拜托他幫忙。簡從卿在給魏琳做檢查的過程中,發現她的頭部有一個術後傷口。腦部ct顯示,她的眶額皮層遭到了創傷,可能會影響部分情感功能。而人格測試的結果表明,魏琳已經有了反社會型人格障礙。”重新看向魏琳,秦森注視着她一動不動微垂的側臉,還能記起她評價他不擅長講故事時的笑容。他希望這不是他講得最糟糕的一次。“變态人格的腦起源——也就是眶額皮層功能障礙對變态人格的引發,是我這些年來投注最多精力研究的項目。隻要證明了這個假設,就可以進一步研究眶額皮層功能的恢複對後天型反社會人格的糾正作用。雖然不排除極端分子利用研究成果制造‘反社會者’的可能性,但我們應該着眼在研究成果對犯罪分子的改造作用——一開始我一直抱着這種态度進行研究。但是在知道sanchezharris利用我提出的這個假設把我的妻子變成了一個反社會者的時候,我知道他在摧毀我妻子的同時,也摧毀了我的一切。我的事業,我的孩子,我的妻子。還有我自己。什麼都毀了。”最後一次将目光投向旁聽席。他的視線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最終落回那個女人身上。他知道那是他的妻子。哪怕她已面目全非,他也從來不會認錯。緩緩張合嘴唇,秦森從嗓子眼裡推出了自己的聲音:“我死有餘辜。可這一切都不該由我的妻子來承擔。”他看到魏琳身形微動。而審判長已經兀自推進了流程:“上述意見均已記錄在案。法庭辯論結束,現在由被告人作最後陳述。”在法警的攙扶下,她站起了身,在麥克風前穩住腳步。“秦森。”她叫他,仰起臉平靜地迎上了他的視線,“ofthkholdgonakesstrongbuttisitislettggo我說過比起《格林童話》,《故事集》更适合胎教。現在我也沒有改變我的想法。”支起嘴角對他露出微笑,她語調疲憊而輕緩,“不過别給孩子講杜松樹的故事。那個故事的結局不好。不能讓孩子相信那樣的謊話。”秦森沒有說話。他目不轉睛地同她對視,就好像要記住她臉上每一條細紋中掩藏的情緒。ofthkholdgonakesstrongbuttisitislettggo“秦森,我會盡我所能陪在你身邊。”他記起那晚她頭一次對他說出這句話後,曾握着他的手在他耳邊低語,“但如果哪天你再也找不到我,我希望你會記得這句話。我愛你,我希望你快樂。要是‘希望’這種東西會讓你痛苦,我甯可你放手。”然後他記起了那晚在教堂狹小的忏悔室裡,他給她的回應。“我知道。”回視她那雙再無光彩的眼睛,他聽見自己告訴她,“但我不願意,魏琳。”他看到她的雙眼也在凝視他的眼。那雙流淚的眼。作者有話要說:“ofthkholdgonakesstrongbuttisitislettggo”這句話在文中的最後給大家分享一首歌:radicalface的《thecrookedkd》。感覺歌詞很合适。☆、尾聲終肖明抱着一捧康乃馨來到單人病房門口時,病房内的電視庭審直播裡恰好傳來審判長宣布休庭的聲音。病床上雙眼緊合的王複琛面無血色,而簡岚坐在病床邊,垂在身側的手握着他的手,正失神地盯着電視屏幕,神情略顯迷茫,蒼白的臉色不比躺在病床上的王複琛好看。叩了叩身旁的門闆,肖明不輕不重地叫她的名字:“簡岚小姐。”被叩門聲一吓,她扭頭朝門口看過來,怔愣片刻,沖他點了點頭,“您好。”“我來看看王複琛先生。”他伫立在門邊,等待她的允許。她茫然地看着他,恍惚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請随意。”說完又回過頭,重新去看電視屏幕。提步踱進病房,肖明将康乃馨擱到床頭,雙手習慣性地插進兜裡,垂眼看了眼王複琛,再看向簡岚。她傻傻盯着電視屏幕瞧,似乎真如她剛才所說,是要讓他随意看看王複琛,自己則不管不顧。已經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工作,她不再像往常那樣打扮得光鮮亮麗,日複一日守在王複琛的病榻邊,整個人也瘦了好幾圈。原本想要和她聊聊王複琛的情況,此刻看到她的精神狀态,肖明隻得打消了這個主意。“來這裡之前,我對四年前您父親意外去世的事做了些了解。”沉默良久,他還是率先開口,試圖引來她的注意,“也許您會想知道,當年您的父親到底是不是被秦先生故意殺害的。”簡岚的肩膀幾不可察地一動。“我爸是秦森找回魏琳之後,唯一一個被秦森委托替魏琳做腦部ct和人格測試的人。”她沒有擡頭,依舊表情麻木地看着電視屏幕上沒有移動的畫面,口吻平淡無波,“秦森确實有理由殺他滅口。”“魏琳在供述裡有提到這件事。”肖明不着痕迹地瞥她一眼,不緊不慢說出自己知道的實情,“秦先生的确有理由殺害簡先生。但根據魏琳的供述來看,秦先生是在精神失常的情況下失手将簡先生推下了樓。”簡岚沒有給他任何反應。她雕塑似的凝視前方,既像在仔細聆聽記者的解說,又像在走神沉思。“你覺得我現在還會相信任何人的話嗎?”半晌,她才維持着這個呆滞的動作,張合一下嘴唇出聲,“真相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我也不會再去看魏琳。”回頭将視線投向病床上的王複琛,她握緊他的手,擡起另一隻手輕輕撫了撫他的前額,“阿琛沒有家人。如果他一輩子醒不來,我就照顧他一輩子。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一言不發地看着她的動作,肖明靜立一旁,不自覺想起了那天在v市監獄門口,那個坐在輪椅裡的魏琳。“下面對本案進行宣判。”電視中忽而響起審判長洪亮的聲線。兩人不約而同望向屏幕。審判庭内的所有人聞聲起立,審判長的宣判穿透重重人牆,清晰地直達電視的這一頭:“本院認為被告人魏琳殺人後毀屍滅迹,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應予懲處。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魏琳犯有故意殺人罪事實清楚,證據确實充分,指控罪名成立。鑒于被告人魏琳系初犯并為限制行為能力人,存在激情殺人情節,且能如實供述犯罪事實,認罪悔罪态度良好,可依法比照給予減輕處罰,辯護人的相關辯護意見本院予以采納。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32條之規定,判決如下:被告人魏琳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判決的宣讀還在繼續,肖明卻用餘光注意到了簡岚的神色變化。“那我先走了,簡小姐。”他因而轉身,面色平靜地同她道别,“下次見。”她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愣愣瞧着屏幕不作聲。“肖警官,”直到他已經走到病房門口,她的聲音才遲遲傳來,“你知道《杜松樹》這個故事講的是什麼嗎?”肖明停下腳步,思考片刻,簡明扼要地回答:“說的是一個繼母,因為繼子不聽話、丈夫又偷腥,就殺死了繼子,把他的肉煮成肉湯給丈夫喝。繼母的女兒把哥哥的骨頭埋在杜松樹下,屍骨化成一隻小鳥,用一塊磨石砸死了繼母。”“這就是故事的結局麼?”她問他。“不是。”他說,“故事的結局,小鳥又變回了小男孩,和父親、妹妹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就像魏琳說的,這個結局不好。它是所有童話中,最可悲的謊話。身後隐隐有啜泣聲。肖明沒有回頭,邁出腳步,離開了病房。而這個時候,遠在v市的陶葉娜正站在秦森和魏琳從前居住的别墅門前,懷裡抱着尚在熟睡的秦穗,等待搬家公司的工人将别墅内的家具一一搬上卡車。一個身穿快遞公司制服的年輕人遙遙朝這兒張頭探腦,直到瞧清了她的臉,才趕忙小跑過來,摘下帽子同她打招呼:“陶小姐,我來拿秦先生要寄的包裹。”“哦,在這裡。”她彎了彎腰,示意他看看她腳邊的小紙箱。年輕人會意,蹲下身把紙箱抱起來,檢查了一番秦森事先填好的快遞單。陶葉娜無意中瞧見,便随口一問,“是寄去美國的?”“是啊,秦先生這幾年經常寄東西去美國給他的學生。”年輕人掂了掂紙箱的重量,“他的學生也經常寄東西過來,還是從什麼研究所寄來的,挺高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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