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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頁(第1頁)

他方才本想做些什麼,可是一看南山那全身都紅起來的樣子,又啼笑皆非地什麼都沒做。他感覺自己是面對着一個大寶貝,垂涎三尺,但舍不得下口。南山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被他逗了,先是有點羞惱,最後也忍不住笑話起自己來。他在山澗邊上坐下,從腰間解下口琴,吹起了一段褚桓從未聽過的小調,起音歡快,中間低回,結尾婉轉中似乎又透着缱绻的小花腔。褚桓光腳踩着水底的石子,悠然地在水裡尋找着魚,南山這一段吹得是什麼,他已經不用問。忽然,褚桓嘴角揚起的一點笑意凝固了,他保持着彎腰的姿勢,盯着水面的眼神卻忽然鋒利了起來‐‐他發現水裡成群結隊的魚在做勻速直線運動,它們從一個方向來,隊形永遠不變,一直在遊,但擺尾的姿勢僵硬刻闆,頻率也一成不變。水中的魚好像沒看見他這樣大的一個人站在其中,彎也不拐地就撞在了褚桓的小腿上,被褚桓一把拎起,它的兩腮還在動,驟然離水卻并不掙紮,擺動的尾部還保持着同一頻率,好像上好了發條的機械。褚桓沖南山擺擺手,南山見他神色不對,已經把口琴收了回去:&ldo;怎麼了?&rdo;&ldo;魚好像不對。&rdo;褚桓一步跨上了岸,&ldo;我估計這個不能吃,你過來看一眼怎麼回事。&rdo;南山接過來,神色凝重地觀察了一會,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拿出小刀,輕輕地挑開了魚鰓。隻見那魚鰓既不是粉紅,也不是離開水時間長了以後呈現的紫黑,它白得不自然。魚鰓這種充滿血管的地方,怎麼會發白?褚桓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缺少血色,而是魚鰓上布滿了什麼東西,乍一看像癬,再一看,居然是一朵一朵重重疊疊的小白花。褚桓縱然沒有密集恐懼症,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ldo;這是什麼?&rdo;南山眉頭越皺越緊,随後他猛地跳起來拉住褚桓:&ldo;不能碰的穆塔伊,不能聽的音獸,不能看的食眼獸,這是不能嘗‐‐走,我們快回去!&rdo;且說褚桓跟南山走了以後,袁平在原地坐立不安了片刻,終于忍不住戳了戳小芳:&ldo;哎,兄弟,你們族長和那個……那個誰,是不是在那個什麼?&rdo;哪個誰?哪個什麼?小芳瞪着一雙無知的大眼睛,充滿求知欲地看着他。倆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袁平按了按自己抽筋的眼角,終于敗下陣來,棒槌卻在旁邊答了腔:&ldo;我知道。&rdo;袁平有點不敢相信他的智力水平,然而滿腔八卦按捺不住,隻好纡尊降貴地屈耳一聽。事實證明,棒槌隻要不數數,還是很機靈的,隻見他不緊不慢地叼起一塊幹餅,慢慢地掰碎了扔進嘴裡,細嚼慢咽地吊了人家好一陣胃口,這才搖頭晃腦地說:&ldo;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知道,以前在山門那邊,好賤人在大白石頭旁教我們漢語的時候,族長每次過來,都不先坐下,目光要先行轉上一大圈,直到他找到好賤人,跟他笑一笑,這才好像安下心似的,該幹什麼幹什麼。&rdo;小芳絞盡腦汁地回憶,後來發現自己當時隻顧着給褚桓當&ldo;擦黑闆工&rdo;了,誰的眼神往哪瞟,他根本全無印象。袁平:&ldo;什麼?那時候就開始眉來眼去?哎,不對,褚桓又不是老師,教什麼漢語?&rdo;這回小芳總算跟上了話題,連忙把棒槌擠到一邊,搶答說:&ldo;本來要去接的老師半路走啦,我們認錯了人,好賤人好心,将錯就錯地跟我們一起來了。&rdo;&ldo;好心個屁,&rdo;袁平腹诽,&ldo;見色起意還差不多。&rdo;袁平明白了前因後果,好半晌才&ldo;啊&rdo;了一聲,他被憋了半晌的疑問得到了回答,本該能感到一陣閑言碎語帶來的特有的舒爽感,理應意味深長地笑上幾聲,再拿褚桓好好消遣一番。然而并沒有。他莫名地想起自己小時候,那一陣,每天放學以後,他都會打遊擊似的帶人堵褚桓。那時候那小子是多礙眼啊,多讨厭啊,袁平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牙根癢癢。可是好像才過了那麼一眨眼的工夫,他們倆就一下子各自面目全非,再也不會互相搶女朋友了。他們一個死了,一個跟男人好了。袁平仿佛是反應遲鈍,直到這時,方才回過味來‐‐光陰不肯逗留,他再不複輕狂少年時了。花非花,霧非霧,故人非故人,再熟悉的争吵,也是回鍋的一碗冷飯而已。回不去了。袁平意識到,他和山河那邊的世界,已經再沒有一點關系了,突然間,他那自以為能海納百川那麼寬的心,就莫名的被一股怅惘滅頂淹過了。棒槌沒注意到袁平的臉色,還在自說自話:&ldo;以前也來過河那邊的人,隻是那時候我還像我兒子那麼大,已經不大記得那人的模樣了。&rdo;袁平從聖泉那裡繼承了不少亂七八糟的記憶,有一些印象,但是知之不甚詳,于是聽棒槌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袁平一皺眉,心想:&ldo;八成是個毒販子。&rdo;棒槌說:&ldo;那以後,長者就很讨厭接觸外來人,可是又有聖書……唉,好賤人是個好兄弟,他别像上一個人那樣。&rdo;袁平想也不想:&ldo;他不會。&rdo;棒槌一愣,随即了然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ldo;我知道嘛,你跟他肯定是很好的兄弟,不然在聖泉旁邊,他心裡想的怎麼會是你呢?&rdo;袁平呆了一呆,片刻後,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隻是默不作聲地走到一邊,幫大山擦掉額角的冷汗。棒槌自顧自地腦補起來,哼哼唧唧地說:&ldo;今天休整一天,族長他們也許要出去一整天呢。&rdo;說完,他不知想起了什麼猥瑣的事,發出了老母雞一樣叽叽的竊笑,結果笑聲一多半卡在了喉嚨裡‐‐南山他們回來了,也不知道聽見沒聽見。棒槌連忙站起來,一臉做賊被抓住的畏縮,還說了一句頗有歧義的話:&ldo;族……族長,這麼快?&rdo;他時而欠得連南山也看不下去,于是南山把那條垂死的情況下仍在勻速擺尾的魚扔在棒槌臉上。幾個人立刻全部圍攏了過來,棒槌抹掉了一臉的水,翻開魚鰓後,喃喃地說了一個褚桓沒聽過的詞。袁平實時翻譯:&ldo;枉死花,不能嘗的枉死花。&rdo;先是不能碰,不能聽,不能看,現在是不能嘗。下一個……會不會是不能聞?小芳有點急:&ldo;族長,枉死花長在水裡,據說它的花蜜會讓整片水域都甜起來,誤食的話,人就會像這條魚一樣失去神智,一直走,無論誰也叫不醒,直到把腿走斷,把人走死‐‐那、那下遊的水是不是不能喝了?&rdo;所以原本生活在下遊的音獸才會逃往上遊。棒槌:&ldo;族長,我們還走嗎?&rdo;南山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ldo;巡山範圍是十天的腳程,老規矩了,忘了?我們還沒走完一半呢。&rdo;棒槌面色仍然猶疑,小芳已經一巴掌糊上了他的後腦勺:&ldo;怕了?膽小鬼。&rdo;棒槌撲棱了一下腦袋,瞪了小芳一眼,沒有計較,他隻是感覺兩隻眼皮輪番地跳,被跳得一陣心煩意亂,總覺得前方有什麼不祥。幾個人頓時休息不下去了,連忙分頭去收集水源,隻找有魚的水域裡的水,根據魚的精神狀态判斷水質。匆忙準備了一天,他們在第二天正式上路。大山已經基本恢複了行動能力,雖然傷着眼睛,但這少年頗為硬氣,死活不讓人背,隻削了根木棍,讓人在前面牽着他走。棒槌憂心忡忡了一宿,第二天仿佛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變本加厲地熊了起來。他趁機欺負大山看不見,往人家頭上插了一朵豔紅豔紅的大喇叭花,這一身正氣的好少年頓時自頭頂幽幽地升起了一股媒婆氣,本人不知道,還走得頗為挺胸擡頭、器宇軒昂。不知出于什麼原因,從正直的族長到憨厚的小芳,誰都沒有路見不平吱一聲,大家團結一緻地假裝沒看見。前面的一段路走得太過驚心動魄,衆人到了此時,全都被迫謹小慎微了起來,走一步探查三步,縱然是這樣,還是險些遭遇好幾撥音獸。越是接近下遊,跑過去的音獸就越兇殘,弄得他們‐‐尤其傳說中怕爬行動物的袁平就越緊張。有時候成群的音獸邊跑邊叫,無差别攻擊,褚桓他們跑又不能跑,躲又不能躲,隻好盡可能捂住耳朵蜷縮起身體躲起來。地動山搖弄得他們一夥人灰頭土臉也就算了,頻繁腦震蕩感才是真正讓人難以忍受的,真是除非鐵人才能适應‐‐不幸的是,守山人和守門人天生都是鐵人。褚桓終于頂着袁平充滿歧視的目光去吐了一場‐‐還是趁南山不在附近的時候。小芳拍着他的後背,安慰說:&ldo;習慣就好,習慣就好。&rdo;習慣了也能有免疫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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