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華四下觀望,不見今上,便問:&ldo;官家在何處?&rdo;顔回道:&ldo;西嶺山口有個瀑布,叫白龍沜,那裡有一片樓閣,消暑最是好去處。官家在跨雲亭設了河鮮宴,說待聖人醒了,便請聖人前往。&rdo;恰巧春渥也匆匆趕來了,她不動聲色戴上镯子,命顔都知帶路,提裙往跨雲亭而去。要說崇帝,真是個懂得享受的行家。這艮嶽每一處都是匠心獨具,十步一景,絕不是一般山野能比的。西嶺北有龍柏坡,南有芙蓉城,到顔回所說的那處亭台,還要經過灈龍峽和羅漢岩。人在山水中行走,漸行漸近,才看清那跨雲亭建在瀑布邊上,站在亭裡一伸手,就能夠到欄外飛練。她踏上河灘仰頭看,今上孑立欄前,穿着素錦褒衣,束發戴玉冠。朱紅的組纓垂挂在胸前,一眼看去頗有種畫中仙的意思。她嘲諷一笑,長相從來和心地不相稱,也算是老天對他的眷顧。空有一張漂亮的臉,剖開胸膛其實是一副蛇蠍心腸。按捺住心神登亭,窄小的石階迂回兜轉,瀑布雖然是人造的,卻也有不小的力道,山石被沖擊得嗡鳴,亭子也跟着震動。她撫胸道:&ldo;嗳,總覺得會跌下去似的。&rdo;他沒說話,牽着廣袖比了比,示意她入座。她欠身道謝,看桌上的菜色,果真應了河鮮宴了,姜蝦、海蜇鲊、螺頭瀣、清汁田螺羹……滿滿鋪排了一桌。她生在南方,傍水的地方少不得海鮮河鮮,她也極愛吃那些。到了汴梁,禁庭中吃得精緻,不像民間做得原汁原味,便有點失了興緻了。今天卻好,器皿奢華,裡面的菜卻不繁複,她心裡歡喜,笑道:&ldo;宮裡廚司也會民間做法麼?&rdo;今上替她斟酒,淡聲道:&ldo;魚蝦都是池子和瀑布裡打撈的,沒讓廚司做,命幾個自小長在湖澤邊上的黃門掌勺,就用最尋常的做法,或者可以做出宮裡沒有的味道。&rdo;她偏過頭看了杯中一眼,&ldo;我不飲酒,官家忘了?&rdo;他說:&ldo;那是梅釀,幾乎已經沒有酒味了。昨天讓他們沉在潭裡,喝了能強健脾胃,抵禦河鮮的寒氣。&rdo;她擡眼看他,他目光如水,不似在宮中,少了些陰冷沉郁。隻是仍舊不開顔,即便微笑,也是浮于表面。她向他舉杯,&ldo;官家有心了,臣妾敬你一杯。&rdo;他執盞回敬,汝窯荷葉盞輕輕相擊,叮地一聲脆響。客套過後她就顧不得許多了,姿态十分優雅,但吃得真不少。盤裡一條糟魚被她吃了大半,間或對今上暖暖一笑,不看她面前盤底,簡直以為她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他别開臉,怕看多了她,叫她覺得不自在。他對這類河鮮不怎麼有胃口,略用了幾筷便放下了。起身到圍欄邊去,急速而下的水流濺起細密的煙霧,他用手去觸碰,隻覺那霧氣包裹五指,一點點浸透消融,彙聚成水珠,從指尖傾瀉而下。&ldo;已經三年沒有來這裡了,今天是托了皇後的福。&rdo;他喃喃道。她的語速比平時慢了好多,&ldo;官家是該出來走走的,政務一輩子忙不完,偷得浮生半日閑麼……&rdo;他沒有回身,嘴角挑起一個彎彎的弧度,&ldo;皇後昨日說要采菱的。&rdo;她啊了聲,&ldo;是是,采菱……咱們何時去?&rdo;他靜靜站了一會兒方轉身回座上,看着她,似笑非笑道:&ldo;皇後的性子就是太急了,宮中生存,急是大忌,不過我卻容得你這個脾氣,真是奇怪。&rdo;他有時那種暧昧不明的話很讓人頭痛,她側目望他,突然想起昨晚情景,心裡頓時慌亂起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勉強笑道:&ldo;官家恩典,臣妾感激不盡。也不知怎麼,在官家面前倒不像太後面前那樣拘謹。聽我ru娘說,女子出閣後,最親的人莫過于丈夫了,現在想想很有道理。&rdo;她把酒盞往他手邊遞了遞,&ldo;官家吃得極少,不喜歡麼?再喝一杯吧!&rdo;他垂眼看,那荷葉盞裡的佳釀能倒映出他的臉。他伸手去觸,兩指捏着端起來。再望她,她嘴角含笑,連眼睛裡都灌滿了蜜。多好多生動的一張臉!他把酒盞貼在唇上,然而頓住了,猶豫了下,還是放回了桌上。&ldo;我要替皇後搖橹,喝多了難免誤事。&rdo;她想了想,莞爾道好,&ldo;那官家回環山館小憩,過了晌午咱們再去不遲。&rdo;他點頭,吩咐顔都知備下小艇,略在跨雲亭坐了會兒,便攜她回萬松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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