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正房,容嬷嬷早已将熱水備好,伺候那拉淑娴洗漱之後,又喚了人将飯食端上。先前在榮國府,賈母去東院鬧事時,還是晌午前,等她們将行囊歸整好,匆匆用了一口飯,趕到張家時,卻已經是下半晌了。當然,張家絕不會餓着她們,可旁人倒也罷了,那拉淑娴卻不知是累着了還是心情不佳,愣是胃口全無。
“主子,您多少也用一些。”容嬷嬷急的不得了,唯一慶幸的是,琏哥兒沒添麻煩,三歲的他對于這難得一次的走親戚極為興奮,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生疏害怕之意。
“我喝點兒湯水罷。”盡管沒甚麼胃口,那拉淑娴還是略用了一些,同時她心裡也閃過一個念頭,不過盤算了一番,卻又丢開了去。思忖了一番後,倒是拉着容嬷嬷說起了閑話。
見那拉淑娴還有心情說閑話,容嬷嬷頗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理解突然回到張家的新鮮感和那一絲忐忑不安的情緒,因而隻回道:“如今夜也深了,主子您還是先歇下罷。等您睡了,我也好去瞧瞧琏哥兒,雖說有丫鬟嬷嬷伺候着,可到底還是讓我去瞧瞧更安心些。”
“也成。”那拉淑娴是真提不起勁兒來,又聽得容嬷嬷這般說辭,索性就依了她,漱了口解了衣裳歇下了。許是真的累着了,隻片刻工夫,她便沉沉的睡去了。
容嬷嬷掖了掖被角,喚了個丫鬟先守着,自個兒則是循着孩子的笑鬧聲去了東廂房尋琏哥兒。
東廂房裡,琏哥兒興奮的上蹿下跳,全然不怕神不說,還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絲毫看不出他今個兒坐了将近兩個時辰的馬車。待見得容嬷嬷過來,琏哥兒更是像顆肉球似的滾了過來,一下子撲進容嬷嬷懷裡,笑道:“嬷嬷陪琏兒玩!還有姐姐!”
所謂的姐姐自然是張家長房姐兒小鈴铛。
“喲,這不是大姑娘嗎?許久不見了,倒是越發出挑了。怕是也該說人家了罷?”容嬷嬷擡頭打量着小鈴铛,笑得一臉和氣。
小鈴铛都羞死了,跺着腳道:“嬷嬷怎的跟小姑姑一個樣兒?我還小呢,還要幫着姑姑照顧琏兒弟弟。”
“那敢情好,琏哥兒以往都沒個人陪他玩,有大姑娘這個姐姐,也是哥兒的福氣。對了,我記得府上的兩個哥兒同琏哥兒年歲相當,要不尋個空兒一道兒玩?”容嬷嬷說着低頭看向琏哥兒,“哥兒可歡喜?”
“小孩兒?好好!一起玩,出去玩!”琏哥兒興奮得不能自抑,可惜容嬷嬷很快就制住了他。
“琏哥兒要是這會兒就去睡覺,那明個兒天一亮,嬷嬷就帶哥兒去外頭園子裡玩。至于能不能見到張家的兩個哥兒,就看琏哥兒乖不乖了。”容嬷嬷笑眯眯的瞅着琏哥兒,如願的看到琏哥兒耷拉着小腦袋老老實實的讓人伺候他洗漱。見狀,容嬷嬷才向小鈴铛道,“大姑娘您先略等等,我家主子已經睡下了,等我瞅着這小主子也歇下了,再同您去瞧瞧老太太。”
提到了正事,小鈴铛也顧不得羞澀了,忙正了正臉色點頭道:“好,想來祖母也是有話要問。”
自是有話要問的。
對于張家人而言,他們家的姑太太就算嫁出去多年且生了孩子,那也是當初他們捧在手心裡最為珍視的寶貝。雖說那拉淑娴表現的一派鎮定,可很多話他們卻仍不敢說,唯恐弄得不好反而傷到了她的心。所以,想要更全面的了解在榮國府裡發生的事兒,當然要尋容嬷嬷這個陪嫁過去的奶娘了。
而對于容嬷嬷來說,那拉淑娴好體面,很多話都不方便說。至于她,呵呵呵……
約莫兩刻鐘後,容嬷嬷被帶到了福瑞齋張家諸人面前。
“老太太!老太太,奴才可是見着您了,我家主子心裡苦啊!”容嬷嬷一見到張家諸人,便瞬間變成了苦逼臉,雖不曾放聲大哭,卻做出了一副内心痛苦卻強忍着不表的模樣,就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她就是不說。
倒是張家老太太一個沒忍住就落下淚來:“你說,你趕緊說,甭管是以往還是如今,但凡是你知曉的事兒,你都說出來!就算是淑娴不讓你說的,你也都告訴我。放心,我保證今個兒你說的話不會讓外人知曉的!”
說話間,張家大老爺便已将丫鬟婆子都支了出去,隻留下自家人。就連小鈴铛,最初他也不想留,不過考慮到小鈴铛也快到說親年歲了,遲疑了一番後到底沒将她趕出去。
見一切妥當了,容嬷嬷開始了她的訴苦之旅。
“主子心裡苦啊!幾年前,張家被迫離京,主子心裡難受的不得了,連着病了好幾個月。偏那時,瑚哥兒又……那是主子的頭一個孩子,捧在心尖尖上疼愛的,一不留神就沒了。當時,主子真的快不行了,尤其是國公爺在幾天之後就沒了,結果整個府上謠言四起,非要是主子害死了國公爺。老太太,您說有這個道理嗎?張家離京了,瑚哥兒沒了,主子病得昏昏沉沉的,他們還這般不講道理!!”
反正是要訴苦,不如從頭開始,容嬷嬷一面在心裡頭紮小人,一面頂着一臉的悲痛欲絕,下定決心今個兒定要把所有人都給弄哭。
“倘若隻是說說也就罷了,偏他們還動真格。趁着主子病了,我家爺忙裡忙外的料理國公爺的後事,他們就命下人作踐主子,克扣了份例,連主子平日裡要用的藥材都不給。最後沒了法子,我隻好拿了主子嫁妝裡的壓箱錢,低聲下氣的到處求人買藥,再親自煎好了給主子。那會兒是真的苦,就跟日日泡在黃連湯裡似的,苦的都不知曉其他味兒了。别說正院子、管家權,我隻盼着主子趕緊把身子骨養好,旁的甚麼都不叫個事兒!”
容嬷嬷一面哭訴着,一面悄悄擡眼看上首的張家老太太,見老太太已經哭得老淚縱橫了,忙不叠的又添了一把火。
“老太太您絕不會想到他們做的有多過分!主子的嫁妝是主子三四歲時,老太太您一點一滴的慢慢歸整好的,裡頭不單是錢财,還是老太太您對心愛的閨女滿腔的疼愛呢!可那王氏,不對,王氏算甚麼東西,再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沾手主子的嫁妝,還不是賈府那老婆子,一會兒借口要待客,一會兒借口要送親眷,甚麼亂七八糟的由頭都能拿出來,隻一心惦記着主子的那些嫁妝。”
“那會兒主子病得三五日都不沾米,咱們從張家帶過去的陪嫁陪房,不是被他們尋由頭發賣了,就是給調到旁的地兒去了。奴才要日日守在主子跟前,竟是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把嫁妝借的借拿的拿。”
要說容嬷嬷這也不算是口才好,關鍵是她能把三分真七分假的謊話說的比真金還真。她心裡頭是這般想的,左右也沒法對質,就算那對混賬婆媳一口否認也不怕,左右張家的人已經氣狠了。
果然,脾氣最暴的張家二老爺已經氣得滿屋子打轉,雙手緊握成拳,一臉的殺氣。
容嬷嬷又道:“罷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就算後來嫁妝丢了一多半,琏哥兒也被賈家老太太強行抱走了,可……至少都過去了。”
“母親,大哥!讓我立刻帶人去砸了榮國府罷!”張家二老爺不打轉了,他改成直接請命了。當然,這事兒絕不可能的,張家大老爺強拉着坐下,并示意容嬷嬷繼續說。
說就說呗。
“過去的事兒就不提了,單說如今這事兒。賈家老太太的意思是,這事兒的起因雖是王家大老爺同淩家某個老爺之間的矛盾,鑒于張家和淩家乃是世交,命令張家出面抹平此事。可這僅僅是個開端,賈家老太太還說,政二老爺才華橫溢,區區一個五品官實在是彰顯不出他的才華,所以就叫張家這邊幫忙先給弄個三品官來當當。等過上幾年後,換個二品官便是了,十年八年之後,再換個正一品甚麼的,頂好是能封侯拜相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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